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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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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风,没有光。
肚子在黑暗中“咕噜咕噜”叫。它光是叫,却没有半点不适应,好像它本来就该是这样。空瘪了十几年,又怎么会被这几天的好吃好喝给填得贪厌了?
生理上的饥饿是人能够克服,甚至不需要人主动来克服,肚子和脑袋也会自己寻个主意把这事掩饰过去了——直至饿意从身体浸染入魂魄。
“咔嚓”一声,屋里那根涂着彩绘的柱子就缺了一口。
从玉啃着满嘴木头,嚼吧几下,伙着一口血又把木头吐到了地上。
看错了。
什么都看不清,唯有柱子上那头猪愈发清晰愈发大。从小拇指大小哗啦一下变得跟一把椅子一样大,在她眼前飘着飘着,分外引人注目。
从玉忍不住,凑上去咬了一口。一下没咬到,柱子光溜溜,嘴从这边一歪滑到那边。
那猪也很硬,从玉啃了半天,这才啃下来这一口。
嘴里还有木屑。不知道那彩绘是用什么画的,咬进去一口,连牙根都麻了。
她低头又吐了几口血水,老觉得嘴里有什么东西没吐出来,伸手进去一探,果真有个东西趴在嘴里,还粘得怪结实。
从玉掰着那东西用力一扯,成功了。伴着一种诡异的成就感,她低头打量这个失败的敌人。
这形状,长得好像一颗牙。
哪个不道德的老虎把自己牙放别人嘴里了?
从玉气得把牙扔到地上,嘴里后知后觉开始疼,不仅疼,一龇嘴还漏风,舌头都冷得慌。
一排牙齿摸到中间,空空留出来一个位置,好像要等人上座。从玉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那是她自己的牙呐!
“嗷呜呜呜!”
一边哭嚎着,从玉趴到地上找牙,满地摸。到处没摸着那颗离家的牙,嘴里嚎出来的声也愈发凄厉。
风在门牙处进进出出,仿佛在给这哭嚎奏乐。
这声音实在是太悲,闻者伤心,听者流泪。门外的方喜挣扎片刻,还是掏出钥匙开了锁。
房门“吱呀”开了条缝,光从缝隙冲进屋,把墨色兑成了昏暗。
那颗牙就在这昏暗间显出身形。从玉扑上前,抱住桌腿,把牙困在这分寸之间,小心翼翼把它抓起来,塞进嘴里那个空位。
不大不小,刚刚好。牙卡在那个位置,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从玉这才有空抬头去瞧门口那人。她刚刚在喊什么来着?
方喜站在门口,定定瞧着跪在地上那人。昨日头上缠的布变得脏兮兮,衣服也脏得不像话。不像是一天没洗漱,倒像是十年没冲过水的模样。
原来是紫皮家伙!
从玉龇着大牙笑:“嗷呜!”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方喜走过来,蹲到从玉面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饼子递过来。
“神女,万席长老不让给你送吃的。原本一天过了也就好了,不想今日方包致长老有事来不了,又是万席长老来教导你。已经发了话,还得再饿上半天。这饼你先吃了垫垫,待会儿可别再惹长老生气了。”
从玉满脑都被这个散发着香味的饼子勾住了,哪里听得进去方喜在说什么。她伸手去抢饼子,没抢着。
方喜抓着饼子问:“神女都记住了?”
从玉胡乱点头:“嗷嗷!”
饼子终于到了手里,从玉迫不及待就塞进嘴里。一口下去,满嘴鲜美,牙都美掉了。
从玉手里还抓着半个饼子,捧着自己吐出来的牙齿就哭。
就没见过缺牙的老虎!
方喜觉着这悲伤来得莫名其妙,昏暗中也没看清从玉手里抓着什么宝贝,只以为她是饿狠了,心头不由多了几分怜惜。
万席本来就瞧不上从玉,再以昨日在她这遭了不痛快,更是恼怒。嘴上虽然不说,但是这态度就摆在明面上。
昨日从玉本来就没吃些什么,惹了一身伤回来得了几块糕点,就一直被关到现在。就是个傻子也该觉得委屈了。
也是怕从玉饿死,方喜这才送了个饼子过来。
她看着从玉狼嚎这劲儿,开始觉得自己想多了。
怎么可能会饿死。
“神女,万席长老就快到了,你且安静些吧。”
“嗷呜呜……”
算了,饿两天也饿不死,管她做什么。
方喜站起身来,默默走出屋子。
从玉没发觉少了个人,兀自嚎得难过。只房门“吱呀”关上、满室漆黑再度袭来时,她愣了愣,嚎叫下意识轻了许多。
万席愿意把人不吃不喝锁着,只要不出人命,其他人也懒得计较。原本该是轮到其他人的日子,也都由着她去了。
“万席也没有什么坏心思,神女现在这幅模样癫狂过余让人不放心,说不定关上两天就该听话了。”
因着巫仪这番话,万单重面上叹息几声,到底没管这件事。为了寻到魔尊口中那位半仙的踪迹,万单重暗地里示意万席,只要人不死,她怎么着都惹不上麻烦。当晚回去,万席就翻出十几年没用过的鞭子,压在枕下。
于是育语阁这扇门牢牢锁住,直至第三天清晨才有了将要松开的迹象。
这日该是曲升管人。
他向来和万席不对付,虽然是成心想让万席不高兴,不过他也瞧不上疯疯癫癫的从玉,更是懒得来看,干脆又把差事推给了对育禹阁向往已久的万本子。
万本子穿着一身新衣裳,临走到半路遇着巫仪。老头堵在路口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逮着人了,气得从地上蹦起来。半赶着半拎着,巫仪一脸晦气训斥万本子不到祭台做苦力,去什么育禹阁。
“这地方是你能去的吗?不要命了!”
说着巫仪抓起万本子的手气咧咧往祭台走,万本子回头瞧,育禹阁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到了天边去。
“师傅,神女不就待在那儿么?这么久没出事,想来您说的那煞气早就消了。再说,方姐不也在里面待着吗?”
“这能比?”
巫仪脚步顿下,侧首看着他:“我知道你想从小向往进阁子,但是仟寨谁都能进去,就你不行。原因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了。”
“因为我没喝过神水。”万本子低下头,“所以我接近不了神女大人的住所。”
在说道“神女大人”四个字时,他表情严肃认真,一反之前聊起从玉时的随意轻松,仿佛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哪里是住所……”
“一个人留在世上最后的善意,在濒死的时候都会化作最深的诅咒,让世人深受折磨痛苦。”
巫仪叹了口气,似乎是回忆起了当年那人的风姿,只道:“你是幸运的。”
等到晌午也不见人来,方喜找人打听几番,犹豫着把钥匙插/进门锁。
一推门,一股烂泥的味道袭上鼻尖。方喜站在门外朝里望过去,见着地上那团一动不动的人时,有那么一刻怀疑这该是一具腐尸了。
幸而从玉是扛饿的,她只是晕了过去,嘴里还塞着一块布。方喜把布扯出来,端详着把它放到桌边,和那缺角的桌布恰好合上。
总共饿了有四天,寻常人早就去了半条命。再看地上这人,晕了,但也没死。找碗粥灌进去,费不了多少心思人就没事了。
李大夫说神女内里强盛,果真不是唬人的话,轻易都饿不死。
就是这桌布可惜了,还得找时间仔细缝上。
方喜想着摇了摇头,弯腰把从玉扶起来,架着她往三楼走。
避开那些伤口,勉勉强强拿湿布擦拭了翻身子,方喜动作轻柔给从玉换了身衣裳,小心扶着她躺到床上。
央着灶房早早开火煮了碗粥,等到温度适宜不烫时,方喜把从玉扶起来,枕着靠枕喂。
从玉一双眼睛闭得死紧,闻着吃食的味,勺子还没凑过来,嘴就不自觉张开了。
喂罢,方喜收拾收拾也就走了。
如万席所言,从玉醒过来后确实“乖巧”了不少,能压着她学舞一个时辰。不过这“乖巧”期限太短,老是在达不到万席心目中标准时就消散不见。
不过只要把从玉再度丢进黑屋里关上一个下午,她又能听话一段时间。
所有教导从玉的长老都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这个技能。
从玉是很聪明的,她很快就明白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的规律。
和几只蚂蚁玩一个很不好玩的游戏,玩很久以后就能吃上饭。
如果遇上坏心眼的蚂蚁就会待在那个黑乎乎、只有假猪的房间里。
这反应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这神女越来越听话了。
巫仪夸万席聪明,说不定在祭台修完之前,神女就已经能够跳出畅仙舞了。
哪怕她是个痴呆。
一时之间,柏禹堂的气氛就热起来了。这群在仟寨生活了十几年、几十年的人结束了一天修祭台的苦活累活,难得聚在一起畅想仟寨未来。
万松月因着这几天尤为辛苦,破格允许参加这场集/会。
她在角落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聊,听到巫仪的话时忍不住插嘴:“可是她是神女,怎么能这样对她?本来就不让人出去了,现在连饭都不给吃,还是人吗?”
瘦高老头摆摆手,笑:“松月,你还年轻,不懂这些。年轻人不懂也正常,你看万本子也懵着呢。”
万单重不动声色遮住万松月,笑着把话题引到祭台上面,侧首时悄声道:“别计较这些。”
“不是我计较,是你们错了。”万松月表情愤愤,“连戈素都知道这是不对的,你们还这样做。”
“恶心人。”
万松月后退一步,声音不减:“我不愿意和你们一起商量这些事。”
说着她反手打开门,一步跨进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