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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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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的窗口早在張嘯林幾月前的吩咐裡封死了,於是四面鑲金包銀地牆,全掩蓋在濃濃的水煙中,幾桌牌局喀拉喀拉地敲著,人聲吵雜,一部分客人打著牌,少部分在旁吞雲吐霧並同妓女們嘻笑。
從飯後打到現在,這局已是第三輪的東風西局。
坐落於北角的牌桌,坐莊的王老闆剛擲完骰,下家涼先生代替解手的李士群補了空位,提手補花。
而對家的陳皮,整牌時不動聲色地觀察這男人。
王老闆今天來是為了尋人合作越洋走私,早聽聞過陳皮的背景和班底夠硬,正等著找機會攀談上,還想著該怎麼給四老闆餵牌。
對家是補郎先生空位的骨董店老闆,想攀上張嘯林這層關係,因而時不時瞧著張老闆跟前的涼先生。
一桌麻將,神色各異。
但沒人心裡的盤算之多,能比得上此時的陳皮。
說多,卻又不是真正靠文字細細盤算出來的,而是那背脊上的微麻,驅使他盯著涼先生就像盯上獵物的豹子。
這男人,怎麼也看不透,外在行為一切都表現得太合情合理,在陳皮的眼裡,就是特別扎眼,卻無從揭起。
烏漆黑暗,吳邪臉色蒼白,只覺得一股雞皮疙瘩從男人摸索在自己背後的手不停傳來,繞過了轉角,窗口向著月亮,微光從窗外拉進,隔著雕花的窗,映著走廊如散落一地淺白碎花。
此時一個男人就站在窗邊,往這邊看來,從姿態看來,似乎被打斷了賞月興致。
吳邪背後的手就像受燙般,急收回去,從遠處那人轉過來的審視中,吳邪也感覺到了發麻的冰冷,回想起晚膳中那群客人對自己的嘲笑,和現在自己的窘境,不知該如何面對。
「郎先生?」先開口說話的是李士群,聲音帶著點驚訝。
「李主任?」
那情景有些可笑,一人看著站在轉角的兩人,帶著點疑惑,另一方面,吳邪身旁那人倒是完全變了模樣,急著跟自己拉開距離。
「怎麼站在這?」吳邪身旁那人先問道。
「沒什麼,剛下去點夜宵,在這邊抽隻煙,賞賞月亮。」遠處的人回應,然後一雙眼瞧到了吳邪身上。「你們…?」
「只是找四老闆的部下交代明天的事情。」那回答快得很。
「這樣啊。」那人點點頭。「那叫他下樓拿夜宵,我剛點好了。」
吳邪轉看身旁的男人,那雙眼可跟之前截然不同了,看著自己就像是沾到什麼不乾淨般。
「聽見了沒?」男人冷硬還帶著點怒氣地說道。「還不快去。」
「知道了,先生。」
吳邪腳底抹了油,趕緊低頭快步跑離。
一心只想離那男人越來越遠,心裡也總算鬆下心防。
就在穿過賞月的男人身邊時。
「吳邪,我是在幫你。」那聲音低低說道。
吳邪僵了一下,奔過的瞬間,只覺得這叫郎先生的前清貴族笑得意味不明。
但他沒停下腳步,甚至沒回頭,心裡卻冰涼了。
涼先生替了兩局後,見門打開,是李士群回來了,便說了一聲這一輪玩完便換手。
李士群離開時說是解手,回來時那臉色卻不好。
王老闆撇過門邊,看見是李士群回來了,嘴巴不敢說什麼,眼神卻暗地透露著這尿撒得真久。
陳皮看著這男人回來,雖沒表示,心裡卻覺得奇怪,怎麼這時間就回來了,別人或許不清楚李士群見不得人揭的癖好,但他可不同…
這也是為什麼他今天安插吳邪在那站著的主因。
這人是李士群推薦來的,按照此人地性子,真有身手的怎麼可能會留給外人。
一頓飯後,陳皮也懂了這人安插過來的理由,整個鄉下少年,在李士群眼裡,不過就是只備用兔子。
所以排除了李士群背地操弄,那問題就出在涼先生身上了。
年近不惑的陳皮打從清末便是個幹私賣的,說他是個明白人的不見幾個,倒有不少背地裡喚他是個獨頭。
目不識丁,靠著殺人越貨,走私買賣,崛起時不過二十出頭,已是個人人口裡蛇口蜂針、心思狠毒的一等腳色。
儘管閱人無數,經驗豐富,但對他來說,與其信這些眼睛看得到的,不如信直覺。
他這種直覺,不是兩頭不見影,空穴來風。
這數度撐過戰亂的老身子,便是鐵錚錚的憑證。
所以即便無憑無據,打從起初,陳皮就已注意到這留洋歸國的涼先生,雖然當時也沒動什麼怪心思,卻留下深刻印象。
但現在不同了,那層違和感已經漸漸露出皮角。陳皮想,看著這男人專注在牌桌上的模樣,他長著粗繭的手撫過牌,這張兩萬不需經過眼,便丟了出去…
「碰。」涼先生說。
就誘你放槍了。陳皮想。
吳邪才剛要上樓,那高大的男人笑瞇瞇地,擋在了樓梯口。
吳邪抬眼看他,鉅細靡遺地看著,先前的慌亂已經因為思緒而冷靜下來,雖然這人知道他的真名,但又不在他人面前揭穿,還事先在那種情況下料中事情,前來幫助自己,那麼也表示前來相認另有所圖,至少算不上敵人。
「你是誰?」他知道這人肯定不是滿州航空的機長這麼簡單空白的身分。
「不過是個死而復生的人。」他說,把玩著墨鏡。「要知道,現在已經不是只有戴笠能將舊鬼換上新皮。」
兩句話,資訊卻給得夠多了,吳邪有些驚訝。
倒不是驚訝在對方知道自己是軍統局的人,而是他表明了自己立場。「那麼,你是誰派來的?」他緊接著問。
這人只是笑了笑。
吳邪見狀,抿唇,對這種摸不著對方底的立場很不滿,但才剛在心裡罵了一句,突然間,卻浮上了一種熟悉感,他睜大眼睛,忽然抱起了一種期望,換了另外一種角度去看著這男人。
那種探不著對方底,卻可以感覺到對方背後有個關係強大的地下組織的人物,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而是…
「那你…到底為什麼要找上我?」吳邪在心裡想著舊鬼換新皮…。
郎先生看見一閃而逝的期望從少年眼中帶過,露出意為不明的笑。
「不是我要找你,是你三叔託我來。」
這話斷了吳邪念想,卻帶來了另外一種希望。
他抖了一下手,有些不敢相信,三叔還活著,還活著。
頓時喜悅占滿了胸口。
他告訴自己也許這人是說假的,這人背景不明話哪裡能信,但卻小看了這句話的威力,小看了自己打從心裡渴望著三叔活著的訊息。
「信在這裡。」郎先生看著少年的神情微變,從懷裡掏出信,交給了吳邪,人便離開了。
吳邪心裡鼓動著,找了個窗口,在月光中攤開信,卻只瞧見裡面是一堆雜亂的文字,邊排亂無章法。
他沒有被一頭冷水澆熄,而是被那熟悉的字跡弄得雙眼糢糊…
當麻雀開始吱吱喳喳時,牌局結束了。
接近天明的時候,張嘯林累了,他一人呵欠,眾人也得各回各的客房內休息,這屋子內的默契是毫無疑問的,誰都曉得這狂歡說白了,就是沖散上海頭子的孤單,跟打好自個兒的生意經。
這一夜的張嘯林沒有跟老相好孫少梅過夜,老人家看起來很疲憊,在涼先生的陪伴下回房。
半個鐘頭後,涼先生從張嘯林的房內出來,轉個彎,就看見郎先生站在那裏。
「許久不見。」這帶著墨鏡的男人說。「真是越來越俊了。」始終掛著微笑。
涼先生看著他,面無表情地,那白皙的外表少了傲慢的笑臉,看起來並不是冰冷,而是沉寂。
「人我救了,信也轉交了。」郎先生搔搔下巴,想著什麼似地。「那麼,你欠我一次。」
沒回話,涼先生只是點點頭。「阿寧剛走,任務完成了。」他說。
認為自己聽懂了男人的言下之意是你也可以走了,郎先生笑了笑,轉身便走。
獨自一人站在走廊上的涼先生看向窗外,吳邪跟著陳皮一夥人分別進入兩輛車內,偶爾跟身邊的同伴攀談著,神色正常。
他不由得想,終究是長大了。
那潮水淹來,已快要衝破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