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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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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翠芳局的女子們魚貫入內,吟吟笑著,身著各色鑲金刺繡的無袖如意襟旗袍,緊緻袍身突顯曼妙體態,手執骨扇,偶爾摀在唇邊,偶爾逗弄著,那模樣撫媚卻不輕浮。
吳邪雖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但這種新潮露骨打扮的女人仍是首見,不由得心裡也是怦然。
其他的招待上,這些女子是眾人手心裡捧著的,到了張公館,今日卻成了待挑地貨色,但翠芳局出身的,素養跟氣度就是不一般,神態自若,倒是時不時看著一旁同排站著的吳邪,低聲說著什麼。
當吳邪感覺到了視線,立刻低下頭,雙頰熱辣,成了嘲笑對象,心裡有些難堪。
不消一刻,客人們也相繼下樓。
菜香四溢,熱霧騰騰,才剛坐下位置的眾人中,已有人先開口了。
「今日的搭子…可多了幾張新面孔。」說話的是霍家大老爺,也只有這種地位的大賈,才有資格先聲開口。
「也不是生疏,就是年輕了點。」陳皮一手靠著桌沿,一手捏起小玉茶盞。「可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一飲而盡。
「四老闆所言甚是。」霍家大老爺微微一笑。「我這幾年做生意,小老闆是越見越多了。」將手伸進銀盆內洗洗。「上海就是這麼塊地方。」評價道。
這番對話,讓吳邪心裡很是意外,如果陳皮能隨意回應霍家大老,又能得到如此敬重的回應,那在張公館裡的身分,就絕不僅僅是個被雇用著的單純人物。
張嘯林入坐後,頭也不抬,介紹新人從來不是他這等身分親自開口,而坐他右側的公子涼自然這時起身。
「霍老闆,這是周先生引薦的…」
公子涼還未說完,一個不過三十出頭,疏得一頭油亮,身材瘦小的男人急急忙忙站起身,恭敬地對著霍老闆大鞠躬。
「周作人引薦?又是個京派讀書人?」在場一人這麼說道,講話帶著濃濃的廣東一帶口音。「我說,這地方要這麼多讀書人做什麼,笑話,拿書卷氣來替搭子們醒腦?」
這話讓那讀書人滿臉頓時通紅,也讓每個人都毫不留情地笑了。
「王老闆的評價,還是同以往不留情面。」
「這人,大概是首次,也是尾次,踏進這張公館了唄。」
吳邪聽見身旁的妓女們細聲評論。
公子涼也是隱隱露出冷笑,很場面地忽略這小有名氣地作家,像是加油添醋地給對方難堪似地,轉向了其他人介紹去。
「這位是滿州航空株式會社的郎先生,他的滿族姓氏為鈕祜祿。」
一聽見這姓,幾個上海商人頓時都帶了點興味。
男人笑了笑,起身鞠躬,他看來高挑清俊,穿著入時,墨綠色的太陽眼鏡收在西裝口上,特別惹眼。
雖然提到時髦,無人不提上海,但在滿滿的老商賈中,二十多歲,滿身洋味洗練的年輕滿人,哪怕來自東北,終究看來才是懂得時髦意味的那位。
王老闆仔細地看過這男人後。「您是來這裡幾天?」這下子說話的口氣都不同了。
「一個月左右。」
接著又有幾人提問,這滿人都應對得體地回應了,很快地,幾個長輩都露出了感興趣的模樣。
看樣子,這牌局,也不是這麼容易找搭子的。吳邪心想,然後又看了看剛才那位讀書人,顯然還處在窘迫之中。
等眾人與郎先生攀談告一段落後,公子涼才繼續引介其他三人,雖然也都是各個目前有名的交際人物,但顯然已無人可比郎先生那般風采,享到在座目光。
公子涼一坐下,客人的目光即刻便轉向鶯鶯燕燕,吳邪趕緊低頭,臉上火辣辣,因為幾雙眼睛是注視在自己身上的。
王老闆冷眼看著,用廣東話說了句什麼,頓時引起幾個懂粵語的人訕笑。
吳邪雖然聽不懂,心裡卻因為有了底而牙癢癢的恨,竊看陳皮,老者仍然坐在自己位置上,沒有半分意思往這邊看來。
「這是四老闆的人。」公子涼開口,看來是聽得懂王老闆的那番話。
王老闆撇了眼如同置身事外的陳皮,收起了原先訕笑的神情,帶了許多顧忌,不再吭聲。
聽見這番對話,坐在左側的李士群這才注意到排在最左邊,面容帶著些許窘迫的年輕人,他仔仔細細地看著。「…是戲班子那位吧,叫什麼來著?」對公子涼開口。
面對問題,面容白皙的男人抬眼看李士群,從那眼中讀到了興味。「我也記不清。」應聲道。
此時,陳皮的筷子停了一下。
當女人們陸續相陪,逐漸減少時,吳邪心裡默默吐出一口氣。
「郎先生不找一個?」王老闆撫摸著懷裡的,瞧著那滿人。「這牌局…可是很長的。」意有所指地說著。
郎先生只是笑了笑,沒說什麼。
吳邪看著被王老闆指定的女人,不過才過去一會兒,已經被迫不及待地胡亂摸了遍,臉上還要帶著笑,也是夠可憐的。
陳皮是固定不挑的,張嘯林、霍大老爺也都是早已有老相熟,郎先生與公子涼拒絕了,而讀書人或一些女客人自然是不可能挑選這些。
女人還是剩了三個。
張嘯林這才眼睛轉到了吳邪身上,但公子涼在他耳邊說了些甚麼,他就打消了原先打賞的念頭。
剩下的幾名女人便被王老闆同心態的幾位商賈瓜分了去。
幾個鐘頭過去,等客人轉移到了樓上,僕人退離,吳邪仍然是同樣的動作守在二樓的廊道上,這才體會到拖把所說的站一夜是什麼滋味。
沒什麼燈光,其他守廊的人在過了午夜後,也早已偷雞摸狗去,確實特別難受。
吳邪站在角落處想,晚宴中,陳皮到底葫蘆裡在賣什麼藥,讓他站在一群妓女中,受著客人的目光,有什麼意義在。
就在此時,一陣雜亂無序的複數腳步聲傳來,一個老闆帶著女人進了他後方的客房內,陸續傳出了時大時小的聲響,然後是細細聲吟。
吳邪雖然早在這兩人進去時就有了眉目,但親耳聽見,仍是有些失措,只是才過了一會兒,女人突然放聲尖叫,房裡又出了陸陸續續地碰撞聲跟男人的高聲咒罵。
吳邪身體微微一僵,在黑暗中,表情越來越凝重,便擅自離開了那裡,已不想再多聽。
他想起南京,想起語花每夜歸來時,總是糊花地妝色。
又想起滿十六歲的那一夜,語花說的話語,那微笑的臉,在月光中白皙的臉蛋,輕輕靠著自己的頸邊,甚至連吐氣都撫過了自己的臉頰。
吳邪,我也是一個男人。
但我未來就不是了,不再是了。
心裡不由一陣噁心上湧,讓他難受地扶著牆。
此時,一陣規律的腳步聲從後方傳來,打斷了吳邪的內心,很明顯是有人離開了牌局,到了這時間,多的是客人帶著女人離開牌局,要不就是解手或下樓點夜宵,並不奇怪。
吳邪繃起臉,側身對著牆,不想被留意,等前方一道黑影閃過,才揪著眉頭,轉靠在牆壁上,沉思著。
所以當這人悄聲折回,吳邪並沒有發現,直到那雙手忽然從後方壓住自己,摀住了他的嘴,才因為驚愕不已,一時間亂了分寸。
他無法挪動半分,這人幾乎是用力壓在自己身上,卻毫無半分技巧可取。
吳邪也感覺到了對方並不是一個專業人士,過度掙扎只會曝光自己的身分,轉而不動聲色地貼著牆,不再掙扎,等待對方自曝意圖…
當後邊的人感覺到他已安靜下來,將摀唇的手鬆開,往後滑去,插進了他的頭髮中,輕輕的往下撫摸。
吳邪收起掌心,握成了拳。
「看來,你是個明白人。」這人的聲音帶著溫熱的吐氣在耳邊急促地說著。「想必也了解,如果幹些多餘的反抗,也別想著能留在上海…」
吳邪沒有說話。
任由這人將他拉進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