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奇探]归乔》闻山如是

8、失窃

　　乔楚生第一次特别没有风度地把婉莹独自留在了舞厅。
　　他快步追出去，在百乐门的门口拉住了林桥的胳膊：“林桥！”
　　林桥身子一晃，险些跌进乔楚生怀里。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理乔楚生，看都不看他。
　　乔楚生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心想要是早清楚林桥是这样的性子，自己肯定就不来百乐门了。
　　今晚这一出儿闹得有点大了，要怪就只能怪他没拿捏好分寸。
　　乔楚生无奈：“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林桥不想，使劲儿把胳膊从乔楚生的手里抽出来，试了两下，都没成功。
　　乔楚生有些心烦：“你刚才因为我，在百乐门里放了一枪，这么晚我让你自己回去，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儿，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别闹了，跟我走。”
　　林桥只好任由乔楚生拉着她走向小蓝盖。
　　说不上来为什么，乔楚生心里的那股烦乱中，还掺杂着一丝担心：林桥该不会就此讨厌他了吧？
　　乔楚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担心这个，但就是越想越不是滋味。可当他又意识到，林桥是因为他和别的女人走得近而不高兴时，说实话，他心里还冒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窃喜。
　　怀着复杂的心情，乔楚生将车开得很慢。
　　“乔楚生你是不是喝多了？”
　　林桥看着从后边超过了他们的黄包车——那车夫还好奇地回头瞧了他们两眼——实在忍不住开口问。
　　乔楚生松了口气，告诉林桥：“放心，我从不酒驾。”
　　“……”
　　“还生气呢？”
　　“……”
　　乔楚生摇头轻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又替婉莹说起话来：“林桥，我觉得，你大可不必那样吓唬婉莹。生逢乱世，她不过是想找一个庇护，我既然能给她一时的安定，又何必计较其中有几分真情呢？”
　　“你倒是看得开。”林桥面无表情地说，“如今谁不是生逢乱世，偏就你乔四爷那么多情、博爱？”
　　“行啦，你就别跟婉莹计较了，她哪里能跟你比？”乔楚生说，“你林桥，就算是上街买个面包都会有一队的保镖暗中保护，婉莹能有什么呀……”
　　“你再说一遍那女人的名字试试？”林桥心知同一个交际花斤斤计较实在跌份儿，可她就是气不过，而且是越想越气。
　　乔楚生转过头看林桥，腾出一只手去胡噜她的脑袋，哄说：“好了别想了啊，你看你，这么漂亮一小姑娘，都气成什么样儿了还想？”
　　林桥不说话，但也没有躲开。
　　乔楚生讪讪收手，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好哄？转念一想，算了，谁让是自己招着她了呢！于是，乔楚生继续耐心哄：“像婉……咳，那种女人，今天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是我，明天就能换成别人，只要能当她的依靠，她是不会在乎对方是谁的。”他边说边打量林桥，见她仍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默默叹了一口气，“你要是实在介意，那——”
　　乔楚生故意拖长声音引林桥注意。
　　果然，林桥问：“那怎么样？”
　　乔楚生笑：“那你说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林桥面色缓和很多，甚至隐隐浮现出笑意：“要我说那种交际花，你就应该离她远一点儿。据我所知上海滩八大金刚里，除了你，还有两个人跟她有关系，另外最近她还攀上了陈有立，闹着让陈有立给她在霞飞路买房子……呵，活脱儿一只蜘蛛精，也不知道有几条腿才够她走路的。”
　　乔楚生问:“你刚来上海，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桥反问:“谁告诉你我是刚来上海的?”
　　“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火车站，你自己说的。”
　　“那只是给你一个请我吃饭的理由罢了。”
　　乔楚生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林桥说:“我自小就跟在父亲和二哥身边走南闯北，所以不止上海，奉天、山东、安徽、福建，这些地方我都去过。当然，还有湖北仙桃，你的老家。”
　　“看来你是一个闲不住的人，那国外呢？”
　　“去过一次。”林桥撇了撇嘴，“那会儿我六哥哥在国外念书，我去找他玩儿。可我吃不惯洋餐，回来之后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就再没出去了。”
　　乔楚生闻言大笑。
　　林桥：“哪儿那么好笑了……”
　　说话间，小蓝盖缓缓驶到了目的地。
　　乔楚生同林桥一起下车，问道：“林桥，你家那么有钱，怎么就让你住在这么一间小破公寓里？”
　　“小……破公寓？”林桥表情看上去有点怪，欲言又止，最后说道，“哦，可能是希望我，大隐隐于市吧。”
　　她瞅了瞅茫茫夜色中多年不曾修缮的颂间公寓，确实越看越像鬼屋。
　　是应该重新装修一下了。林桥心想。
　　后来乔楚生才知道，整栋颂间公寓都是林桥的产业，这是她在上海挣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后买下来的。
　　但这都是后话。当时的乔楚生，心里只装着一件事。
　　他站在颂间公寓三零二的门口，问：“林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林桥摇头：“不行，太晚了。”
　　乔楚生看了一眼手表，说：“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在这个时间拒绝我。”
　　林桥低笑：“乔四，你可真会耍流氓。”
　　乔楚生以为林桥这是默许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脚就往屋内走。
　　谁知，林桥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乔楚生的胸口，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迫使乔楚生停下脚步，又轻轻慢慢地将他推往走廊上，安抚般地对他说：“不急，咱们来日方长。乔探长，晚安。”
　　就这样，乔楚生被林桥拒之门外。
　　乔楚生站在廊间，看着林桥关上了门，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林桥，如果刚才林桥真的邀请他进屋，可能，他反而会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换作别的女人，他大可以随随便便逢场作戏，可是林桥……他不能那样做。
　　乔楚生拍着胸口，哑然失笑：幸好。
　　百乐门枪响事件后，婉莹再没来找过乔楚生。而乔楚生也已经整整一周，没有踏入上海滩任何一家舞厅了。
　　路垚奇怪：“最近好像没见到老乔跟女人去喝酒跳舞了吧？”
　　白幼宁说：“你问问整个上海滩，还有哪个女人敢约我哥去跳舞呀！上次，他和那交际花去百乐门跳舞，惹得我嫂子直接拔枪相见！第二天上海滩就传疯了，说我嫂子争风吃醋、妒火中烧，在百乐门里连开了十几枪！传得那叫一个沸沸扬扬、神乎其神！我哥要是再不安分一点，还跟别的女人出去玩乐，那真是不要命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路三土！”
　　“好好好，不说不说了。”
　　路垚没有再跟白幼宁掰扯，直接去了巡捕房找乔楚生问百乐门那晚的细节。
　　“你跟幼宁真不愧是两口子，她昨儿刚走，你今儿又来了。”乔楚生正准备出现场，所以言简意赅地告诉路垚，“你别听幼宁瞎说，林桥就朝地上开了一枪，吓唬人玩儿呢，谁都没伤着！她呀，就是因为我和婉莹去百乐门跳舞，有点儿不大高兴，跟我闹脾气来着。”
　　还十几枪，林桥又不是背着冲锋枪去的。乔楚生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好笑。
　　路垚从他的话里嗅到了浓浓的宠溺味道，八卦地说：“哟，老乔，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林桥的感受了？话里话外还挺维护她的。”
　　乔楚生笑着怀疑：“有吗？”
　　“你说呢？林桥吃醋也好，生气也罢，以你乔四爷的身份，要真觉得过意不去，派手下给她送送鲜花或者珠宝什么的就可以了，何至于非得亲自、天天去人家公寓里守着？”路垚分析得头头是道，随后拿出一张请柬递了过去，“哎呀，既然乔探长这么喜欢亲力亲为，我看这个，就由你亲自交给林桥吧。”
　　乔楚生二话没说就收下了请柬：“行，我晚点去送，现在我得先去一趟沙逊银行。前些日子，沙逊投资的几艘货轮航行时撞上了暗礁，不幸沉没，坊间就有谣传说沙逊即将破产、银行面临倒闭，储户们也因此都争先恐后地跑去提取存款。这两天，沙逊银行的门口总是围着不少人，影响治安了都……”
　　然而，当乔楚生带着巡捕来到银行时，意外发现围着的群众已经陆续散开了。
　　乔楚生叫来银行职员询问情况，职员说刚才有一位姓林的女士，带着好几箱金条来银行存钱，大家一看见金条，都觉得银行不可能破产，就一哄而散了。
　　林女士，金条……
　　乔楚生让其他人先回巡捕房，自己则等在了银行门口，不多时，果真看见林桥从银行里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沙逊。
　　她又换上了骑马装，看上去飒气十足。乔楚生不禁笑了笑，只见双方握手道别，林桥对沙逊说：“沙逊先生，您留步，协议我看过之后会尽快送回来。”
　　“林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沙逊一转头看见了乔楚生，又操着一口纯正的大碴子味儿对他说，“不好意思啊乔探长，让你白跑一趟了。”
　　乔楚生笑：“不白跑，我正好有事情找她。”
　　沙逊对于二人的事情早有耳闻，立马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回到了银行里。
　　乔楚生把请柬给林桥，说：“之前三土和幼宁的婚礼办的太仓促，老爷子一直很介意，你也知道，江湖中人最讲究面子，所以老爷子决定，明天中午要在白府举办一场宴会，广邀宾客前来一聚，算是弥补此前的遗憾和失礼之处。这是请柬，还望林小姐赏个面子。”
　　林桥收下请柬说：“我会去。”
　　“那好，明天的事情说完了，咱们再说说今天的事情。”乔楚生问，“你今晚有时间吗？”
　　“怎么了？”
　　“请你看电影，谢谢你送我衣服。”
　　“今晚……”
　　“不方便？”
　　“没有，几点？”
　　“七点，我去公寓接你。”
　　“颂间公寓最近在装修，你去马斯南路找我吧，就是路垚和白幼宁家的隔壁。”
　　乔楚生低头笑，心道她果然是狡兔三窟。他刚想说好，余光就瞥见有人走了过来，扭头一看是雷蒙德，顿时敛了笑意，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儿？”
　　雷蒙德没有理他，径直走到林桥面前，同她打招呼：“林小姐，好久不见，看来你也收到了请柬。”
　　也？乔楚生疑惑，难道老爷子还给雷蒙德送了请柬？
　　“是啊，听说白府还请了梨园的柳先生来唱堂会，我可是最喜欢他的那出长坂坡了。”林桥掂量着手中的请柬，像是突然记起什么的样子，对乔楚生说，“对了乔探长，烦请你给白先生带句话，明天的宴会我可能会晚一点到。”
　　乔楚生问：“为什么？”
　　林桥笑说：“家父前几日收了一幅吴老先生所画的佛像图，托我转赠于白先生。佛像图明早才到上海，我得先去车站取画。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太久，戏开场前，我肯定就到了。”
　　乔楚生说：“一幅画而已，你派人去取就好了，干嘛还要亲自跑一趟？”
　　林桥声音不大不小：“那幅画很贵的。”
　　乔楚生明白了：“行，我会跟老爷子说的。”
　　林桥又转身问雷蒙德：“雷蒙德先生来银行办事？”
　　“是的，我听说沙逊投资的项目发生了意外，特意来找他商谈赔偿的事情。”雷蒙德看了看手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就先走一步。林小姐，明天见。”说完就走进了银行。
　　乔楚生指着雷蒙德的背影，问林桥：“你们认识？”
　　“嗯，算是旧相识。”
　　乔楚生提醒：“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是跟他做生意，最好多个心眼儿。”
　　“我知道。”林桥微微一笑，“我还有点事情，咱们晚上见吧。”
　　“等一下。”乔楚生拦住她，“你喜欢听戏？那要不我把晚上的电影改成……”
　　“不用，电影也很好，乔探长请我看什么都好。”
　　事实上，乔楚生是真的后悔，为什么就没有坚持带林桥去听戏呢？！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电影中场休息时，他也碰到了一位“旧相识”——曾在刘显贵一案中作为证人被请去巡捕房问话的大华舞厅舞女，兰兰。
　　兰兰以为乔楚生是一个人来看电影，就上前与他暧昧了一番，动手动脚不说，还大胆坐在了乔楚生的腿上，好巧不巧，这一幕被从洗手间回来的林桥看了个正着。
　　乔楚生当时就推开了兰兰，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结果，下半场电影还没开始，林桥就离开了。而这一次，林桥跑得太快，又赶上隔壁放映厅刚散场，人流涌动，乔楚生没能追上她。
　　林桥有点难过，也觉得有点累，乔楚生身边的女人怎么那么多？
　　第二天白府宴会，林桥没有露面，只派人把礼物送了去。
　　白启礼收到了佛像图，却没看见林桥，就问乔楚生：“林桥怎么没来？”
　　乔楚生不知该怎么回答。
　　戏台上，长坂坡已经开唱了。
　　乔楚生开始担心了：“老爷子，我去找找她吧。”
　　白启礼猜许是两人又闹了别扭，便点头同意，还让乔楚生找到林桥之后赶紧来个信儿。
　　谁能想到，为了寻找林桥，乔楚生竟然派出了巡捕房和青龙帮的所有弟兄，一时间，上海滩街头随处可见黑白两道人马在火急火燎地寻人。
　　乔楚生实在不安，枪打出头鸟，林桥在百乐门那么一闹，江湖上多了好几双眼睛盯着她，其中就包括自己的对家。前两天六子告诉他，最近已经有两拨人去了四爷烤鸭店闹事，说在菜里吃出了虫子，明显就是无理取闹。而作为巡捕房的探长，乔楚生始终没有接到任何人的报案。
　　他知道是林桥把事情压下去了。这些小打小闹，乔楚生可以事后让六子将那些人装进麻袋里揍一顿出气，但现在林桥不见了，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好在六子很快就回来报信儿，说有人在马场看见了林桥。
　　“马场？！”乔楚生拧着眉毛问，“她在那儿干什么呢？”
　　这话问的六子都不确定了：“马场，应该就是……骑马吧？”
　　“……”
　　乔楚生也是关心则乱，问了一句废话，耽误时间。
　　风风火火赶到了马场，乔楚生看见林桥正在跑道上策马扬鞭、速度快极，那画面，竟是独具一番风情。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对林桥说过喜欢风情万种的女人。
　　嗯，风情万种，万种风情……林桥，应当是其中一种。
　　乔楚生不敢高声喊林桥，怕惊了马儿害她摔下，就站在一旁的凳子上挥臂致意。
　　而林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乔楚生就这么一直站在高处等着。
　　六子看愣了：“四哥，你喊一声儿不完了吗？”
　　乔楚生：“少废话，吓着她怎么办！”
　　六子咂了咂嘴，没再说话。
　　林桥跑完一整圈才看见乔楚生，轻轻勒了一下缰绳，放慢速度来到他面前。
　　“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倒好，跑这儿骑马来了？”乔楚生从凳子上跳下来说。
　　林桥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斜了乔楚生一眼：“找我干嘛？”
　　“找你干嘛？你说找你干嘛，找你去白府宴会！你自己答应的，那长坂坡都唱一半了……”
　　“急什么。”林桥翻身下马，不愠不火道，“你是因为没在宴会上看见我，担心我会对那舞女不利，所以才急着要把我找到，好跟我对质吗？”
　　乔楚生想说他其实是担心林桥的安危。然而话未出口，林桥就继续说：“你放心，我没动那舞女。我只是没心情，不想那么早去白府，所以出来骑马散心。现在，我又想去浦江边散心了。乔探长，再会。”
　　“你给我回来，去什么浦江边……”乔楚生顿时没了脾气，拉住了林桥，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问，“还因为昨晚的事儿生气呢？”
　　林桥反问：“乔探长请我看的电影那么精彩，有什么好生气的？”
　　乔楚生苦笑，语气非常无可奈何：“林桥，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有必要对我这么咄咄逼人的……”他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因为看见林桥的表情不对了。
　　林桥：“我自作多情了？”
　　马场里出奇的安静，静得人心慌。
　　乔楚生试图解释：“不是林桥，我不是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跟个炸药包似的一点就着啊……”
　　“你怎么还没事儿专点炸药包呢？”
　　“……”
　　此时，阿斗突然跑来：“报告！探长，不好了，白府出事儿了。”
　　乔楚生：“出什么事儿了？”
　　阿斗看了一眼林桥：“林小姐派人送去的贺礼不见了！”
　　乔楚生：“……”
　　自从之前邵良被杀、谭府起火，乔楚生就一直有点心神不宁，总怕有人对白老爷子不利。阿斗着急忙慌地跑来说白府出事，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就是东西丢了。
　　乔楚生刚要骂阿斗小题大做，见林桥转身就走，下意识抓紧她的手问：“去哪儿啊你？”
　　林桥瞪了乔楚生一眼，说：
　　“戏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