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和她的信徒》许安夜

22、五、神爱众人（5）

　　很显然，光消失的速度要远比温度快的多，丁暖借着视觉残留的最后一点印象往余烬中奔去，没走上三两步就差点儿被飞灰撂倒，再加上高温的燎烤使得她呼吸愈加艰难，只不过调整了瞬息，视线里已经几乎再看不到什么了。
　　“呸”，她重重啐了一口，刚想开口，陡然间内心升腾起浓浓的悲催——短短几天之内，她叫唤“宋诚挚”这个名字，比在这末世里生存的十数年来叫过的所有名字加起来都要多了。人果然是群居的生物没有错，即便是在这种互不信任互相争夺的境遇下，一旦尝过了彼此间能有商有量的互为倚靠的相处模式，即便对方只是个拖油瓶，到这时居然也认真的肯为人家身涉险境。
　　思及此处，她的步子慢了慢，不过转眼间两条腿又认命的摆动起来——那可是自己求来的神——她颇有几分自嘲的想，虽然除了命比较大一点，没看出什么特别作用……
　　“我的神啊……”脑子转到这里，一股离谱的冲动居然催着她脱口而出：“给我一点光吧。”
　　这不着调话音落下了一会儿，眼前还是黑茫茫一片，黑的让她迷惑，到底是自己的口诀又错了，还是曾经目睹的“神迹”只是已到人体极限后的自己的一个疯狂的幻想？黑暗显然是不能回答她的，只有沉默的现状让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是个傻子，还真把一个臆想当成个了不得的事。
　　“宋诚挚，”她不得不又唤起那个名字，探出去的手已经被滚烫的岩壁燎了下，这个温度到现在就连自己这个痛觉削弱的人都不大受得了，那么那个几乎钻到了最里处，妄图找一处庇护，可到了现在连一声哼唧都发不出的宋诚挚呢？
　　她的心里愈发沉重，但说实在的，不那么仔细的品了品居然还分出了几分期待——毕竟那家伙在之前那些怎么看也不大可能活下来的场景里，也曾没什么特别缘由就生还了下来……
　　凭着记忆，忍着皮肉传来的高温，丁暖弯下身一点点仔细的摸索。
　　“宋诚挚，宋诚挚……”她扯着嗓子不厌其烦的叫着，倒也说不上焦急还是迫切什么的。
　　火这种元素早已退出她的生命多年，刚刚在外面看时只觉震惊，可现在身处在烘热略带窒息的环境中，伸手摸着滚烫的周遭，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次宋诚挚还是能活下来，还可以再回应她，那么她一定不再有任何疑虑的去相信这个人，相信这就是来拯救世界的神明。即便那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似随便来个走兽一巴掌就能料理的妥妥当当，她也愿就此誓死成为一个信徒，一个可以鞍前马后誓死护卫的信徒。
　　回应吧，快给一点回应吧……
　　也不知是出于对宋诚挚这个人的担忧，还是对真的有神明降临到这个已经绝望到世界的祈盼，她心中那道念想越来越迫切越来越虔诚起来。
　　脑子嗡嗡直叫，印象里刚刚那场火起势凶猛燃的极快，但不管怎样想，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这么会儿就烧的连个渣渣都剩不下。反正也就这么方寸大点儿地方，丁暖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一双手扑腾出要将这里荡平的架势。
　　咔嚓一声，不知是按到了哪里，手好像一下子陷入了什么滚烫的液体中，她使的力太大，人又是早到了极限靠着一口气硬撑，多少有些麻木，到反应过来抽手的时候，已经就着力道直接将什么给按碎了。
　　立刻有束淡淡的光借着裂痕透了出来，在尘灰飞扬间显得格外醒目。眼前的好像是个巨大的烧焦了的蚕茧，约莫一人体量。丁暖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在那里面的，很有可能是顺应了她之前绝望的祈祷而发出了神迹的宋诚挚，整个人立马勉强支棱了起来，差点摔了两回，并且也再顾不得什么烫不烫的，徒手硬生生三两下就将那层包了厚厚岩浆似物质的壳给扒拉了开。
　　果不其然，那里面发着光的，正是已经蜷缩成一团的宋诚挚。
　　大喜不过片刻，却见她一动不动，即便外壳上滚烫的浆液溅到了身体上也没有一声痛呼或者回避的反应，眼见着状况是不大好了。
　　丁暖急得顾不了其它，踉跄着一把将人扯了出来，胡乱在她身上扑了几下，把沾到的东西打掉，又使了大力气才将她环在头上的手臂拉开，只见那张面庞上口唇青紫，面色发绀，显然是经过一段时间窒息而失去了意识，一时竟判断不出还是不是活着。
　　大学里似乎是学过急救的，但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宋诚挚的生死就摆在这一瞬间，根本来不及等她慢慢来回忆，丁暖只好遵照自己这么许久来养成的本能，扬起手重重一巴掌就抡了过去，见没效果，反手又来了一巴掌。
　　“给我醒过来啊！”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救活一个人，就好像是回到光明世界的希望就在眼前，权看她能不能把人给救活。可是她做不到，她不管付出什么样的努力，就算是用尽全部力气，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办到。她只能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不合理的悲惨……
　　绝望和希望就在这一巴掌接一巴掌里打过去，手下愈加软弱到不行，嗓子里早堵满了咸腥的味道。
　　“宋诚挚！”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手上火辣辣的，只凭一点“再努力一下也许会有转机”强撑，可是希望流逝的远比力量要快，现在的她满心都是绝望——就到这里了么？刚刚找到的一点指望就这样没了么——无力的愤懑无处发散，却又知道自己该停下手了，不能再拿人家泄愤了……于是艰难的想将人揽在怀里。
　　刚扯过肩膀，那肩膀真是薄啊，抓在手里像是没有重量一样，眼前这张记忆里白皙精致的脸庞上遍布着污渍和伤痕，可不管怎么看还是能看出那份这里的人都没有的岁月静好来。淡淡的光浮在周身，看起来给人一种神迹随时会降临的错觉，可惜的是那青紫的脸庞和手中僵硬的肩膀也僵硬直白的提醒着她，这也不过就是个人，就算有再多的不同，也依然会死……
　　这个认知让她一阵颓然，本就难榨出力气的手上一软，直通通把人给摔了下去。
　　“宋诚挚！”尽管已经撑不住自己，丁暖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捞了把，没捞到人不说，自己也顺势重重的跪在地上。
　　她的神被摔出了噗通一声，霎时间烟尘四起。
　　“咳……”没等她找到力气去捋明白以后的路，一声细弱的咳嗽声从烟尘中像是开水冒了一个泡，有了第一声，以后的无数声非常自然的滚滚而来，“咳咳咳咳……”
　　“宋诚挚……”此时的丁暖竟不太敢伸手，有股陌生的热意涌上眼眶，踌躇之间，只喃喃低唤了声。
　　“咳，咳咳咳……听到啦……噗，呸呸呸……”还扑腾着的烟尘里艰难的爬出个人来，多磨蹭出一点都要喘上三喘的样子——又脆弱，又好似顽强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宋诚挚？”丁暖几乎已经是哭腔了，整个人半跪着，像是个朝拜的模子，也是没有力气动，也是陡然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与希望，不大想动。
　　“听到啦听到啦，咳咳，两只耳朵都听到啦……”宋诚挚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火辣辣的疼。外面是烤的，火着起来的那个瞬间，她感觉自己从前吃过的所有烤鸭都在手拉手肆意嘲笑自己……里面也是烤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喝水了，本来喉咙就够火烧火燎的，刚刚一通燎烤，现在八成自己身体里整套勉强还算属于她的呼吸系统简直完成变身做烤鸭店陈年老烟囱，一张嘴保准冒烟，还挺配套的。
　　她一动，飞灰就四起，呛的人怀疑保不准哪次呼吸又把本不富裕的呼吸道给堵住喽。她所剩无几的体力根本没有余力去安抚自己肿痛到快要失去感知的脸……好家伙，她在自己不知道被殴打到第几下的时候恢复了点知觉，只是那点混杂进来的空气只能保住她的小命，而她的脑子被蓬勃的草木灰糊的死死的，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
　　又不知道捱了多少下，才硬压着脑子整理出这一边惨无人道殴打她，一边又深情呼唤的，丁暖的声音，尖利又嘶哑的叫着她快醒。
　　是在救命是好意，她模模糊糊的脑子里早想明白了，只可恨那一口气就是吸不进来呼不出去，满脑子的焦急却只能任自己肿成猪头的脸跟那儿凑KPI……
　　海姆立克啊姐，可恨她的思维在尖叫可躯体仍一动不能动，就这么生挺着，活活拖到了那意外一摔，天见可怜，总算把这口气摔给明白了。
　　此时的她不无怨怼的瞥了丁暖一眼，烟熏火燎里也看不大清什么，只一个模糊又疲惫至极的轮廓，似乎在微微颤抖着。她从没见丁暖这样过。
　　是啊，大家都这么疲惫了，这一路上丁暖出人又出力，有危险人家堵在前面，逃命时每次都不会扔下她，大家都是人，谁能时时冷静刻刻准确去处理每一件事。
　　直到最后一刻人家还不放弃，还这么坚持救她，自己还在挑拣什么？
　　宋诚挚舔了舔嘴唇，咬紧了牙根拄着腿把自己撑了起来，伸出手：“来，暖姐，咳咳……这里灰太大了，我们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