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和她的信徒》许安夜

23、六，人人成众（1）

　　此时早已力竭的丁暖几乎已经是跪伏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去理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算是得偿所愿后的振奋，还是在得偿所愿后却依然看不清未来的惶然？
　　刚刚那一段经历完全是在绝望中强行榨取希望，彼时热血汹涌上头，一股脑儿冲了进来，倒腾过了这一遭，待过了那个劲儿，她的头却已经撑不起来了……
　　就在这恍若虚无的怔忡中也不晓得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突然好像有宋诚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隔了层水幕，飘飘忽忽的落不实诚，心里将那话语逐字逐句重复了两遍，才反应出来是在说着什么意思，可她还动弹不了，又缓了几口气，才挣出几分力气，伸出手，把自己交了过去。
　　这边丁暖不出力，宋诚挚那点子小力气明显有些负担不起，但她没有多抱怨，将丁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卯足了所有劲一点也不带藏私的，连拖带拽，就这么跌跌撞撞带着人一点点蹭了出去。
　　多少年了，丁暖从没有任何时候像这一刻这样安心，什么也不用思考，也不强撑，就放任自己的头垂在个瘦弱无比的肩膀上摆烂。那肩膀总像是要垮掉了，可是一步又一步递出去，始终也没有垮。
　　这难得的轻松可苦了宋诚挚，可谓挣进去一条老命，才把人从灰烬中弄了出来。不过此刻的她整个人都已经到了崩塌的边缘——饥饿、疲惫还有缺水带来的虚脱感。让她根本没有精力去转动脑子思考，只凭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丁暖一步步走，走去哪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不清楚。脑子里只余一个执念，走下去，走得更远一些，可能……要一直到再迈不动步子为止。
　　视线早就模糊了，她抬不起来的脚被眼前的障碍磕了下，人晃了晃，好在互相支撑着也算站的稳固，茫然举起眼盯着眼前盯了有一会儿，才从脑子里蹦出来点记忆，这障碍物好像是之前那个糟心的“血葫芦”。见了旁人，她的力气似乎瞬间被抽干了，噗通一声抱着丁暖就跌在地上，连个哼唧声都没发出来。
　　宋诚挚的身量照丁暖矮上一些，倒地时肩胛连带着背着的枪托直直戳在丁暖一侧的肋骨上，硬生生的硌的慌。丁暖又眷恋的享受了会儿这虚假的安心，才动了动胳膊，把人扒拉开，放平躺好。看了眼那苍白如纸的脸，叹了口气，想起之前从“血葫芦”那里搜来的的全效补充剂，伸手摸了出来，捏开宋诚挚的嘴给她塞了下去。
　　做完后见她的面色仍不见好转，想了想，又蹭到血葫芦身边再仔细翻了下，果不其然，他裤管的口袋里还藏着水瓶——末世里的信任十分有限，即便是集体出任务，每个人身上该配备齐的也绝不含糊，毕竟像那辆越野一样，队友弃你而去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
　　这人的随行杯里还装着满满当当的水，丁暖打开来抿了一小口给自己润润喉咙，然后扯过宋诚挚，动作虽粗鲁，人却细致，把水给她一点点送了下去。看她自己开始主动吞咽了，又灌下几口，赶紧把水壶拎了回来。再掂了掂，剩下的这个壶底可能就是她们最后的生活物资了。
　　“咳……咳咳咳……”
　　全效补充剂可真是个好东西，一片下肚，眼见着不行的人这会子又重缓了过来。丁暖收好东西，抬眼望了望头顶黑到凝固的天空，叹了口气，动动嘴皮子：“神啊，收了光明吧。”
　　“咳……”宋诚挚又咳了会儿，才小声嘟囔：“你这哪像是求神的语气，倒像是在指挥声控灯。”
　　丁暖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毫不介意的将血葫芦推了两把，当成个靠垫就倚在上面，继续望着她毫无希望的纯黑夜空，没有接话。
　　“为什么不要光了？”宋诚挚顺着她往上看去，呆板的星空之上万物同辉，却毫无光彩可言，只好咂了咂嘴，琢磨出个没滋没味的问题来。
　　“歇一会儿，怕走兽过来，打不动了。”
　　“这人……”宋诚挚往下一瞄，惊悚道。
　　“没死，还喘气儿呢……”丁暖无所谓的拍了拍身下的肚子，“不过也快了。”
　　“诶，车呢？”
　　她们折腾了这么一大遭，不就是为了卖个好蹭个车嘛！
　　丁暖再笑了下：“跑啦，早跑了。来，”说着她还勉力往旁边蹭了蹭，让出柔软的肚子，“来，躺一会儿，放松下。”
　　话题切回来，再想忽视那血葫芦也不能了，宋诚挚看着那还有着微微起伏的，血污一片的肚子，往外蹭了蹭：“啊……这……”她的话都说不大利索了，“我们……不救救他么？”
　　“怎么救，”丁暖好笑的挑眉，“打120吗？”
　　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应，又觉得大家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跟人阴阳怪气挺没意思的，又随口扯开话题：“你刚刚放的那把火倒是把他血给止住了。别有负担，就是这个人把你扔进去的，咱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再等了会儿，听还是没有什么回应，她又看不见，忍不住开口问：“那么大的火，你怎么活下来的？”
　　此时的宋诚挚是不大好的，全效补充剂充起来的精气神儿本就有几分强撑的兴奋在的，只是直面生死，饶是她也算得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什么走兽大屠杀现场，她可是一个个尸体摸过来的——不过还真没经过这种眼睁睁在一个人旁边，看他从尚有气息，到慢慢变成另一具尸体的经历……
　　这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她的脑袋膨胀着，无数反应不过来的念头在神经线上狂跳，让她有点想吐，奈何胃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只得捂着嘴把自己挪的远了些——丁暖说的没错，她们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看着他死，可这是最难受的。
　　那边丁暖好像是说了一些话，她囫囵消化了一些，但又没反应出个所以然，茫然抬头反问：“什么？”
　　而丁暖看不到她的那些纠结，只当是有什么不愿说的，随便又扯开了话题：“好饿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口东西。”
　　“比……比如说……绿叶菜？”
　　“哈，”丁暖换了个舒服的仰躺姿势，觉得自己又被娱乐到了，“怎么吃到呢？跟神许愿？”
　　“不然你试试呢……”听那边丁暖真有随便动上一嘴的迹象，她又赶紧说：“算了算了，就是刚刚火烧起来前我扯下了一把叶子揣到兜里，可这玩意儿……”
　　丁暖心中一动，坐了起来，又忍不住问：“你怎么能摸它的？”
　　“害，扯下来就死了。”宋诚挚摆弄了下手里那些被挤压过后蔫哒哒惨不忍睹的叶子，忍不住回忆自己刚刚死里逃生的瞬间。
　　手里这玩意儿似乎是能感受到危机，她点火的前一刻，它们一改之前的从容，突然疯狂的往她身上扑来。这些藤蔓不管是枝还是叶似乎都遍布着纤弱的针状吸管，扎在伤口里像是搭了根直通大脑的痛觉神经，她当时就疼得就地打了个滚，顺带着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忍着疼把些枝叶给卷进了衣服里。也幸亏它们离开了根系就立刻没了生命，而那根系被蓬勃的枝叶团团护住，没怎么进化出保护自己的能力，经火一燎立刻烧了起来。
　　此前她看的不是那么清楚，以为这里是什么神奇的地质结构，有藤条在岩石上破土而出，火着起来的那个瞬间才发现，这些根系附着其上的，其实是滩褐灰色的物质。那物质显然不是她的知识体系所能理解的，它一受热立刻变成液体状，整个滴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她被突然的大火几乎烤到半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东西给包了起来。好处是居然能免于变成炭烤活人，糟糕的是那东西密封性跟防火性一样好，本来火场中氧气就稀少，她这一下子就直接窒息晕了过去……
　　此时死去的枝叶在她的手上早没了神气活现的样子，跟把两三天前薅下来的野草无异，可这神奇的东西真的能下肚么？她当然知道那辆车离开了，她们活着的希望也几乎断了，但吃了这玩意儿，不会变异吧？
　　听她长久的沉默，丁暖刚想说点什么，突觉远处又有光亮了起来，由远及近，光亮迅速逼得人睁不开眼……转眼间就有盏雪亮的大灯直直打在她们脸上。侧过身揉了揉眼睛，适应了下光线，才惊讶的发现，那辆车，居然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