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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红糖年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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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红糖年糕
看着她吃过药、进了被窝,王远帮她锁好门,走了。莫时音还害怕他对付不了小柴,不过等到大门咯哒一声轻轻扣上,她才听见小柴在楼下呜呜哀鸣了两声,吧嗒吧嗒似乎又爬回窝里去了。
真正是人恶了连狗都怕,想起王远在他们银行里不怒而威的场景,又想了想小柴连鼻子缩在棉胎里的郁闷,莫时音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嘿嘿笑了两声。
这个叫做什么——人嫌狗不爱?还真是很王远……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她好多了,好像整个人从被窝里活转了过来。想起昨天的事来,越想越是觉得蹊跷。王远送她回家从来送到路口,都不知道门牌几号,半个小时就摸到他们公寓?太也神通广大了吧?她还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啊。和被撩了毛看了个精光的猫一样不踏实,莫时音猜了个半死,费劲又无聊地把各个人头都点了个遍也没想出是谁。估摸着应该不是姑妈告诉他的呗。要是知道她生病,手机早被打暴了。但左右无事莫时音就打了大表哥欧阳攸手机。欧阳攸在海关上班,毕竟是政府机关,这个大中午的时候,她也不怕吵到他。
“小攸?” 她开口就叫欧阳攸的小名。
欧阳攸温和地应道:“阿时,找我有事?”
“没有啦,最近姑妈,有什么动静没有?”
欧阳攸还是一样呆,慢吞吞地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这边莫时音不耐烦了,直接就问道:“就是那个王远啰,他最近有没有打电话到你们那边?”
“哦,王远啊……他,怎么啦?”
“你只说有,还是没有,不就好了,这道题很难回答么?”
“有倒是有……不过……倒不是打给我妈……”欧阳一路拖拖拉拉兼吞吞吐吐,莫时音竖起耳朵,她表哥下面一句话就把她噎死了,“其实,是打给我的……”
“你们俩怎么勾搭上啦?”莫时音语气不善。
欧阳攸赔笑着呵呵了两声,“王远没告诉你么?”
“他该告诉我什么?”
“阿时,王远是我大学学长。”欧阳光明正大地承认。
莫时音:“大学里那么多人你们俩怎么就这么熟了,都毕业多久了还联系啊?”
“我和他混同一家论坛,很久了,他做过论坛的版主。”
莫时音抢白道:“什么论坛啊,欧阳表哥,八卦论坛吧?”
欧阳攸脾气很好,报了一个论坛的名字。莫时音倒想起来林珞似乎也常混这家,依稀记得听他翻来覆去和她和苏谌都提过几次,大概就是个攀岩玩自行车等等户外运动什么什么的论坛,据说基本是个雄性动物虚拟集聚地,单性荷尔蒙弥漫。联想到林珞,莫时音对这家混论坛的典型印象是:非宅、显性臭屁或闷骚、说好听点就是行动派,说直接点就是多动症加多事,时间大把不大缺钱。
莫时音奇怪:“王远平时一向忙得要死,怎么会有时间玩这个?他还有时间泡论坛呐?”
欧阳态度很好的告诉她说,“王远现在比较不上来了,刚毕业那会多一些。”
“小攸,你是不是把我公寓地址告诉王远了?”
“是啊。”他答得倒是爽快。
莫时音郁闷得很,抬眼望向天花板:“喂,你怎么就这么随便地把人家地址告诉别人啦!”
“王远不是别人吧?你们不是很熟么?”
“都不来问一问我愿不愿意。”虽然公寓门牌王远自己来问她也不会不答,但这样就是不爽。
“你不愿意?”欧阳慢悠悠地问她,“那你还和他三天两头混在一起?”
莫时音炸毛了,宣布:“他是我的领导好不好!”
欧阳攸:“哦——”
“小攸,你什么口气,等我过年的时候回去收拾你。”
欧阳攸:“好啊,没问题。”
莫时音没辙,收线。
下面就是年假八天,她果然冲回去,喊了欧阳攸来车站接她。欧阳大表哥看见她一个人,问:“林珞没有回来?”
“噢,他啊,估计在东南亚玩得不亦乐乎了。要是他在,用得着找你来当苦力么?”她斜他一眼,“喂,欧阳攸,你前几天不是在电话里很牛的么,来,接我两拳。”
欧阳接过她的行李大包,熟练地嘿嘿避过表妹的攻击。
小柴从莫时音肩头的手袋里探了个小小的脑袋出来,鼻子黑黑大胡子蓬松,欧阳一眼瞅见乐了:“呵呵,养狗了?这狗狗可爱。”
一千零一遍的解释:“我们房东的狗,人家被林珞拐着一起旅游去了,我就是临时帮人看看。”
“这车上还能带狗?我怎么不知道。”
“偷偷带着不会么……书呆!”
小柴亲热地对着欧阳叫了两声,仿佛应答。
春节在即,所有的交通工具都拥挤不堪,欧阳跟在莫时音身后奋力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气喘吁吁脑门上都是汗珠:“还带着狗,怎么不跟王远的车子?”
“你傻啦,他是这里的人么?”
她记得王远说过,家乡是靠海的没错,可是好像是个全村不到几百人的地方。
欧阳攸就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人家老早就在这里买了房子,好像他父母都移过来了好不好。”
“看,可不是不熟么。” 莫时音当时随口接话。“知道了不,别老把我们扯到一块。”
欧阳攸说的是陈年消息。事实其实不然,王远开车回的是自己长大的家乡。他当年毕业之后留在这里工作,顺便购置了房产把家乡的父母接过来一起住过一段。他父母到底在异地住的不惯,在王远外派的那一年就回他们那个渔村里去了。他生性不喜太过透露个人隐私,别人问到近况他要是觉得没有必要,都是模模糊糊的一语带过转了话题,因此欧阳攸虽然和他相熟却会闹个乌龙也是情理之中。那个房子倒是还在,王远他自己一年偶尔在这里住上几天。
不然他要是和莫时音同路,怎么可能不捎带上她?
莫时音也不在意,原本一点点对王远动机的怀疑都压了下去。大约是自己多想了。后来,王远给她电话拜年,两人匆匆聊了两句,王远口气隐约还是很有点高高在上的味道,莫时音看不见打电话的人脸上的宠腻思念,一听他那种声气就翻了个白眼,只想着快挂了罢老大,大过年的还要摆威风折腾我们下面的人。
她压根没想到问一问他人在哪里,王远也没主动交待过年的细节。不过就是几十户人家吃饭串门,鸡毛蒜皮家长里短,有什么好讲的?
除夕莫时音和她爸回了莫家。老宅和往年一样挤了一屋子人,两桌子平日不常做的复杂菜肴。热热闹闹地吃到一半,莫家老太太突然来了一句:“哎,今年人倒是整齐,可惜小衡不在。”她看了自己的小儿子一眼,莫少锋尴尬地低头咳嗽,他二姐莫少锦一把年纪了还在他左手边促狭地坏笑,上头二兄一姐都是老成地默然不语。
莫时音正在隔壁一桌对着鳗鱼火锅猛吃,筷子一顿大声告诉她奶奶说,“妈妈医院里值班呢,搞不好估计在手术台上来都来不了。过年过节值班事情最多了。”
莫家老太太就说,“唉,小衡真可怜,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医院里。少锋,明年记得让小衡过来。”
轮到莫少娴挤兑自个小弟说,“他倒是想啊,也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来。” 莫时音她爸在莫家就是饱经欺压的,这时就只好拼命喝汤,莫时音继续救场嘀咕道,“奶奶,我妈在医院里呆得不知有多舒坦,医院就是她second husband。” 欧阳攸他们几个小辈噗了,莫家老太太坐得远没听清楚,问她说的什么,莫少娴隔桌瞪了她一眼,莫时音赶紧说,“没啥,鳗鱼好好吃。”
莫时音和爸爸留下来过夜,其他四家人各自散场。等着奶奶把该交待提醒的都没有遗漏地念过一遍,替她掖了被子关了门,莫时音听着海浪睡着了。
翌日一大早,吃过早饭,她和爸爸很有默契,一撂碗筷起身就跑了。过了轮渡返回市区,一个回独居的公寓,莫时音回家,走开来的两个背影还有拖在地上的影子都是高而单薄,同样的寂静寂寞。
莫时音用钥匙开了门,发现蒋衡已经在家里。蒋衡家乡不在这里,年年忙碌,也就常常年年的不得闲,少有能够有回老家过年的时候。莫时音看见她妈妈和着小柴两个在沙发上看报纸听音乐,就问:“呀,妈,你竟然不用上班。”蒋衡笑骂:“贫嘴。今天可是大年初一,还不让休息,你要你妈做到死啊?”
莫时音说,“人家不是以为蒋医生是不用休息的么?”
被白了一眼,莫时音走上来蹭到蒋衡边上坐下,小柴马上爬到她的膝盖上头,懒洋洋地呜咽。
Arabesques,音乐如水。莫时音用手指呼噜着小柴喉咙上的软毛,抬头看了她妈一眼。蒋衡今年早过了四十,轮廓还是很美,平时工作太辛苦免不了有些憔悴,可是味道架势都在。莫时音突然想起范亦惟来,他们俩人年前刚吃过一顿饭,暧昧皆无。“妈,在听什么,德彪西?” 莫时音没话找话说,接着报备了一句,“昨天老爸又问起你。”
蒋衡语气平平地噢了一声,继续埋首看报纸。莫时音翻了个白眼,接着吐槽,“你们俩在一个城市的,都不见面,反正都是孤单,不如就随便一下凑合着过好了。人生还有几十年啊?”莫时音暗自头痛没辙,她也不想参和这事。上头这二位明明是互相牵挂,可这几年关系还是和凉白水似的,他们没有知觉,边上的人看着都要累死了。
蒋衡就问,“他问的什么?”
莫时音无奈,假装叹气一声:“蒋医生太极功夫还是一般的好。”不过该交待的还是要交待清楚,“也没问什么,不过你知道的啦,爸爸脸皮薄得很,人一多他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蒋衡又是一个哦打发了事。莫时音问她,“这个爸爸,他怎么都不自己打个电话来。他有打电话来的吧?”
“有罢。”
“那他干嘛不自己问你,还兜兜转转的。”
“我怎么知道?”
“妈,你们再折腾个几年就都老了。”
蒋衡报纸翻页:“怕什么,要老,早老了。”
“你和小范怎么样了,不喜欢?” 蒋衡直接转了个话题。
莫时音摸了一把南瓜子拿来磨牙:“也不是不喜欢,大概,是没有缘分吧。不过,我们当朋友的缘分倒是充沛的很,有空了就会吃个饭。那个范医生和你一般的忙,也就是几个星期了才来叨扰我们闲人一次。欸,妈,人家可是对你敬仰的很,要是您晚生了一二十年的,那我更没戏了。”
蒋衡没什么反应,接着盘问:“那个你姑妈介绍的王远怎么样?”
莫时音撇撇嘴,回道:“还好吧,不就是那样呗。”
蒋衡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又低头翻看报纸不说话了。
而莫时音被看了一眼,赶紧地分说清楚:“我们什么都没有,你别听欧阳乱讲。”
“小攸?他没和我说过什么啊。”
“……”莫时音只想打死自己这张嘴。
“那这只狗的主人又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房东,我们大学同学的堂哥来着。”
“可没见过你这么好心,人家去度假你还帮着带狗回家过年,就一晚上不回来睡还要千交待万交待的。”蒋衡言语温柔,一双看过世事的眼睛抬起来,闪动着犀利和好笑。
莫时音窘了,放下瓜子来,招架不住了就回避呗:“这个南瓜籽真咸,我去倒杯茶来。”
刚好唱片到头,蒋衡放下报纸,拿了一本专业杂志,“去,换一张。”
莫时音嘟囔着起身,小柴跟着跳下来,跟着她脚后跟乱转,“听这个还不如把爸爸弄回来,听什么唱片哪。要换哪一张?”
“随便。”
莫时音在唱片堆里捡了捡,挑了一张老柴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转过身笑眯眯地问道:“呐,不如听这个。”
“大过年的,听这个?”蒋衡叹了口气,“别捡了,开电视吧,热闹点。”
这年节的,没啥好看的,看的就是昨天的晚会回放,不过蒋衡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杂志都撂在一旁,莫时音小心陪着,偷偷哈欠连天,脑袋上空画满了黑线:八成这位又是不常看电视,干脆睡医院里得了,还省地方。
一个小时之后,莫时音捧着茶杯从沙发上跳起来,“啊呀,糟糕了。”
小柴欧欧两声,蒋衡瞪了她一眼,“又乱讲话了,过年头一天,也不讲点有彩头的话。”
伸手从脚底的背包里捞了一个玻璃便当盒出来,莫时音有些泄气:“奶奶早上特特起来煎的红糖年糕,知道你爱吃么。看,这下全凉了。”
“没事,凉了也好吃。”
“噢,那我去拿筷子来。妈,你要不要茶?”
在厨房里沏茶的时候,望着乌龙肥大墨绿的茶叶在白水里飞旋,绽开,莫时音一路出神:不知道爸爸怎样了?寂寞不寂寞?只晓得催着奶奶做红糖年糕,偏偏还不准她说出来,大约是怕说出来了,那个年糕就没人吃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