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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羡之 ...


  •   若淳给沈怀风写了一封家书,又包了些银子棉衣等物,吩咐目不识丁的云苓送往桐花巷樊记茶坊。上次回了趟木家的同时,她也在茶坊小坐片刻,樊叔见到这些东西,知道应当如何做。

      她的私事,没有必要让王府的人知情。她是决心为母报仇的人,决不能因一己之私牵连到王府。

      云苓听说过她在木家时,深受樊家人照拂,以为是给樊家送东西,不疑有他,勤快地跑腿。

      十月末,南阳最后一丝热意也渐次收梢,若淳早上起来鼻子微痒,用手背捂紧口鼻,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南星摸到她指尖冰凉,给她换上了厚实的冬衣。

      她照例去给王太妃请安,顺道用早膳。

      兰琢今日却不来请安,连早膳也没有过来一起用。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椅子,不解地攒起眉头。

      王太妃道,“不必等你哥哥,桑竹一大早就来说你哥哥昨晚政务忙到半夜,今天晚些起来,就不过来吃了。”

      “哦……”

      她轻点螓首,心里暗暗叫苦,没有阿兄替她解围,她应付不来阿娘劝吃可怎么办呐?

      没想到连续几日,兰琢也不过来吃饭,来请安的时候也正好错过了,要不是她到褚园的时候,他正好从正屋里出来,要不就是她要回清漪馆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

      总觉得是刻意避开与她正面接触,可她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自己在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阿娘,阿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曾心事重重地向王太妃提起他。

      “你多想了,是兴修水利的事,引起下游民众不满,他最近在忙这个,”王太妃全然不以为意道,“他这人就是如此,一忙起公事就连自己都顾不上。”

      顾不上吗?她见他连下巴冒出的胡茬好像也没来得及刮,仔细想想,的确如此。

      她渐渐打消疑虑。

      阿娘带她去了城郊一处孤独园。

      甫一进园,她就被一群半大的孩子团团围住了,七八个孩子小的个头到她腰间,大的已经快跟她一般高了,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迭声对着王太妃叫着,“阿娘!阿娘!”

      “阿娘?”若淳眨巴着眼看向王太妃,因太过震惊,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些,有或许带了些莫名的委屈。

      她从来不知道,阿娘还认了这么多孩子,她自然多了危机感!

      王太妃看她委屈,点了点她的挺翘的鼻梁,粲然一笑道,“这就吃上醋了?”

      “没有……”她掩下长睫,抿着嘴狡辩。

      王太妃蹲下来,左拥右抱道,“这座孤独园是我建的,还不兴他们叫我一声阿娘么?”

      “啊?”若淳面颊迅速绯红起来,跟着蹲下来,找补道,“阿娘宅心仁厚,是南阳妇女表率,是女儿心胸狭隘了。”

      “促狭的丫头!”

      俄而从里屋走出个年轻妇人,见到王太妃不禁几步上前施礼,“奴婢见过王太妃。”

      说着目光定在若淳身上,疑惑道,“这位是……”

      王太妃拍拍她的手站起来,介绍道,“这是二丫头。”

      红萍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个人就是王太妃认下的女儿。

      “见过二娘子,”红萍行完礼,比了个请的手势,“请王太妃和二娘子进屋喝盏茶暖暖吧。”

      王太妃一面抬脚往屋里走去,一面问红萍,“气候骤降,可有给孩子们裁新衣?”

      “有,每个孩子都有一件夹棉袄子,不过最近天冷,有几个孩子发了高热,一件夹棉袄子不顶用,都喊冷。”

      若淳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太妃身侧,闻言便问,“可有请郎中开些解表散寒的药?”

      红萍说,“我们这地儿偏,许多郎中不愿上山来,就是偶感风寒,也都是屋后采点金银花煮水喝,熬熬就过去了。”

      王太妃一听蹙起眉头,“那怎么行,就是熬过去了,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阿娘说得甚是,敢问姑姑,发热的孩子们都在何处,可否让我看看?”

      红萍惶恐道,“二娘子叫奴婢红萍便好,奴婢是怕过了他们病气给您。”

      王太妃道,“我这二丫头妙手仁心,你还不带她去看看!”

      若淳一一给孩子们诊断,开了方子。至于药材都是易取的材料,后院里——红萍着实低调得很,实则为数十亩的耕地。上面赫然种了红薯、冬麦、大豆等农作物,田埂间连翘、葛根、桔梗之类的更是寻常,只是都让人拔去堆肥了。

      王府阔绰,每每都刷新她的认知。比如刚进王府时,得知她月银三十两,已是觉得奢靡。况且王太妃还时常赠些锦绣绫罗、翡翠东珠。

      没想到看似简陋的孤独园,也暗藏玄机,怪不得只能建在远郊呢!

      收回思绪,若淳教她们辨别这几味草药,不一会儿,在红萍的派遣下,几个婆子迅速采来了一堆,她又教她们如何熬药。眼看着日头已经升到当空,红萍便留王太妃和她用饭。

      辟了一间堂屋给她们用,端上蒸红薯、粳米粥、菠菜鸡蛋汤,还有自己养的土鸡,做成了白切,虽是粗茶淡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王太妃胃口不错,比平时还多喝了一碗粥。

      回程时若淳心思却沉重起来,偷觑了王太妃好几眼,才把决定坦陈内心早有的计划,“阿娘矜贫恤独,女儿真心钦佩,女儿也有个主意,还请阿娘应允。”

      有缘入王府,不代表她只想成为阿娘和阿兄的附庸,更不愿拘于后宅一方天地中。况且,她还有大仇未报,更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安逸的生活来。

      王太妃眉毛微挑,“哦?什么主意,只管说来。”

      “今日一行,女儿深有感悟,”她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微芒,沉吟了一下,才弯唇道,“我入了府,已不是医者,却还有一颗悬壶济世的心,再者,我学医多年,一身本领,也不愿就此荒废,今日一看孤独园的孩子们,我就想到或许南阳还有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我想拿出部分梯己来,开个救济坊,诊金和药材定得低廉些,让大家都能看得起病。”

      她一口气说完,心头惴惴地等着王太妃的答案。

      “我还当是什么?”王太妃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自己的梯己钱,要怎么处置是你的事,再说了,你也是一心向善,我又怎么好不成全你呢。”

      “真的吗?”她双手握紧王太妃的手,眸里的璀璨更甚。

      王太妃财大气粗道,“你那点梯己钱够吗,不够再叫账房给你支二百两。”

      若淳知端王府富甲敌国,然而作为王府一员,她也怕阿娘花钱大手大脚,挥霍掉金山银山,是以她忙止住了她。

      “怎好意思用您的钱,女儿的计划是,先拿出八十两,然后再……”她掩着嘴,贴到王太妃的耳边小声说明自己的计划。

      王太妃听完,会心一笑,止不住赞许地点点头。

      **
      眨眼入了霜月,若淳穿上披风,拿上鱼竿,到清漪馆后的湖边垂钓,这是唯一被日光照拂的地方,湖水无垠,远远望去,一边接着位于峭壁间的九畹。

      她呵了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僵的双手,不由得心想,阿兄住峭壁上不冷吗?

      眼下湖光跃金,倒是暖和,入了夜呢?

      银朱很快拎来一只木桶,又拿出匣子夹了一条蚯蚓,熟练地挂上鱼钩。

      若淳拿起鱼竿用力一甩,投下鱼饵,接着把鱼竿支上,双腿一缩,支着额头歪上了长榻,“去把我屋里书案上,搁在纸镇下的本子拿来,顺便拿上笔墨,还有寻个算盘来。”

      银朱不明所以,皱着眉毛问她,“二娘子,是要作丹青?怎么还要用上算盘?”

      她心情大好,愉悦地笑了笑,“别废话,叫你拿来就拿来。”

      银朱也觉察出自家娘子心情不错,按下心头疑惑,忙不迭往回走去。

      等银朱一走,她便不自觉闭着眼,轻哼起歌来,昨日她操办起赏梅宴,把与王府交好的贵女都邀请过来,而后她带头捐出了二百两用来开设救济坊,贵女们自然不遑多让,一个个地捐出了百八十两,短短一日,入账好几百两,岂能令人不快?

      半顷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若淳眯着眼睛,伸手道,“拿来吧。”

      步子的主人略微一顿,继而往后退了退。

      她狐疑,支着引囊站了起来,回首一看。

      却见一个身着鲛青缫丝云水纹直裰的年轻男子垂手而立,白皙的肤色无疑放大了他俊美得风流的眉眼,在见到她的瞬间,沉静的眸里闪过一丝惊愕,连忙拱手作了个长揖道,“惊扰娘子雅兴,罪过。”

      若淳的眸子迅速划向四周,四下无人,怎么会有陌生男子,没有下人的引路,独自来到这里?

      况且这地方离九畹不远,与清漪馆更是咫尺之间。

      “阁下是何人?”

      她见男子脚步微动,似是要逃,便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

      诚然男子身形高大,她在他面前就如一只小鸟一般,可她光明磊落,全然不惧,抬眼望着他狭长的眼睛,想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出点什么来。

      男子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虚,默然避开她的眼,淡红的薄唇微动,“在下张羡之,拜会王爷。”

      “恕我直言,阁下如何自证身份?还有,既然是拜会我阿兄,请问阁下可有拜贴?”偌大的王府,任由陌生男子乱闯,着实有些蹊跷,令她不得不多想,她眉头紧锁,步步逼退,“若是得罪了阁下,不好意思,阿兄不喜不熟之人靠近这里。”

      男子正要开口,眼风一扫,蓦然发觉远处一抹桃红色正往这里走来,情急之下身形一动,敏捷地闪到她身后,一手捂紧她的口鼻,一手环在她纤细的腰肢上,不顾她奋力挣扎,轻而易举地便把她拖进梅树后,轻车熟路地推开一间耳房倒退入内,再反身咔哒一声落了闩。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一瞬,在她脑子还没拐过弯来时,她和他已身在耳房中。

      她被他挟持着,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倒像是被他牢牢抱在怀里,鼻息萦绕着他身上的韩魏公浓梅香,头顶还传来他温热的气息,他就这么蛮横不讲理地包裹住了她。

      她咬紧牙关挣了挣,非但不能动摇他分毫,反而被束缚更紧。

      “情非得已,冒犯了小娘子,”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银朱的影子,清越的声线在她头上响起,“还请小娘子不要乱动,以免受伤。”

      若淳被他桎梏着,又不知他意欲何为,如何能从容,她的眼睛跟着银朱走,只见银朱按着她的要求,寻来了东西,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于是把东西搁在长榻上,四处张望。

      眼看着她越走越近,若淳更是要把眼珠子瞪了出来,用尽力气去掰开他的手指,然而他纹丝不动。

      就在电光石火间,她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忽地松开了手,转而伸出二指狠狠戳向他锁骨中间的风府穴。

      男子一下子脱力,她弯下腰,趁机“滑”了出来。

      方才几度挣扎,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有些微乱,耳边垂落几缕发丝来,顺着光滑的面颊,贴在如玉的脖颈上,最后落入领口里,不经意间多了种脆生生的美。

      男子别开眼,声音莫名暗了暗,“你自己看。”

      若淳不解地看向他,只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枚白玉私章来,他纤长的手指挑在墨绿穗子上,伸直了手,把那冰凉的玉质递到她眼前。

      她伸出双手接过,在她的手堪堪碰到私章时,他已松开了手,任由那不轻的分量落入她的掌心。

      这人……倒是守礼。

      莫非将才真是如他所言,情非得已?

      她将印章翻转过来,看向底部,上面赫然刻着“张氏羡之”四字,看来身份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她掀起眼帘望过去,猛然对上他殷切的眼神,他指着窗外的银朱道,“这是小娘子的侍女?”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见他言谈沉稳,并不粗鲁,也逐渐放下防备心,于是点头道是。

      “多有冒犯,还请海涵,”他说着又一揖道,“小娘子就当没见过在下吧,侍女也要提防着,免得生了流言蜚语,毁了小娘子清誉。”

      原来只是因四下无人,怕路过之人见孤男寡女独处,毁了她的名声么?

      若淳心头暗笑,前世她是女医,这世也曾抛头露脸替人看诊,却不是那么讲究男女大防之人。

      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迂腐。

      男子长相虽俊美,却隐约有雍容的气度,与兰琢如出一辙,莫名的,她觉得这两人应该是朋友。

      “你是阿兄朋友吗?”

      “是,”男子脱口而出,沉吟了片刻又改口,“不,在下不敢跟王爷称友,不过王爷有过口令,在下进出王府不必通传,因而下人不拦我,你可以找王爷或者桑竹求证。”

      她的眸光擦过去,见他的耳廓镀了淡淡的一层绯红,看来不似撒谎。

      她把私章还给了他,抖了抖衣袖,端方道,“既是误会,我也谅解,告辞。”

      说罢转过身,正要把手摸向门闩,“等等。”

      她柳眉微拧,侧首往回瞧,半晌一只宽大的手抬到她眼前,她不明所以,盯着他掌心的纹路只看。

      他神情拘谨,舌尖顶紧牙关。

      “你……发鬓乱了。”衣冠不整,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胡乱捋了捋,却见眼前又有一缕发丝垂落,只好尴尬一笑,“多谢提醒,那劳烦阁下帮我整理?”

      他从容自若的表情几乎崩溃,深吸了口气,藏不住心头紧张,顿了顿,才放轻了手势,笨拙地把手探向她鬓边,挑起发丝,一点点拨到耳后。

      即使已经足够小心,可不知有意无意,那指尖还是刮过她的耳垂。

      方才寒风刺骨,她的耳朵早已冻得没有知觉,被她温热的手碰过,蓦然如星火燎原,一股灼热的热气从脖子迅速地攀了上来。

      “多谢。”她像被炙烫到一般,迅速弹了开来,转身拔了闩便夺门而出,匆匆走开了几丈远,这才敢喘起大气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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