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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登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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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轱辘,过了快半个时辰才到了端王府。
顾氏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座高大恢宏的屋宇式大门,每扇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金钉,门楣之上数不清的雕花装饰,在她心头掀起一场风暴。
母子俩不敢近前去,牛车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角门,直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了,才生怕错过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管家跟前,深深纳了一个福道,“这位大爷万福!”
木书仁则站在顾氏身后,深揖下去,不敢再抬起头来。
管家却一下子认出他来,去年这年轻人无缘无故把他揍得半死,就算他眼神再差,也不至于认不出他来,他指着木书仁道,“你不是那个……”
木书仁按顾氏教给他的话说,“小生、小生……上次酒后失德,冲撞了大爷,还请您大量,不与我一般见识。”
管家掏掏耳朵,“什么?”
顾氏立刻赔上笑脸,指着身后的白萝卜,提高音量道,“家下自己种的白萝卜,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这个季节吃最好,这一筐是特地给您赔罪的。”
管家罢手道不用,“无功不受禄。”
顾氏和木书仁只得一再软言相求,说明来意。
管家依旧大嗓门,“你要见二娘子?”
“是、是……”顾氏捧着心口道,“小妇也是没法子,虽说二娘子飞黄腾达了,家下有事不该麻烦她的,可毕竟那是二娘子生父……不说,又怕二娘子惹人非议,我思来想去,还是走一遭,至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二娘子,再由她定夺吧?”
管家看她那副嘴脸,鼻子不屑地哼了哼,不过确实如她所说,若是二娘子多了个不孝的罪名……
他冷声道,“等着吧。”
两人垂着手,点头如捣蒜。
角门又阖了上去,二人在火辣辣的日头下,等了约一柱香的时间,身上渐渐起了燥意,频频掖去额头脖子的湿意。
木书仁忍不住小声嘀咕,“娘,妹妹不会不打算理我们了吧?”
顾氏翻了个白眼,低斥道,“闭嘴!”
角门这才复开,管家对顾氏招手道,“夫人,二娘子有请。”
木书仁正要跟着进去,被管家伸手拦住了,“郎君是外男,不得入内宅。”
管家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有若淳的授意,他绝对不敢这么做。
木书仁讪讪止住脚步。
这厢顾氏在侍女引领下,穿过重重游廊,来到清漪馆。
顾氏一路走来,眼睛克制不住地东张西望,没想到一个异性王府邸就已经令人目不暇接,一路下来,脑袋晕晕的,仿佛在官家的御花园走了一遭。
等回过神来,这才见到歪在美人榻上,翻着一卷医书的少女,她身穿菘蓝缂丝双鹿蜀锦长袄,雪白织金宝瓶马面裙,黑油油的青丝绾成桃心髻,上面插着一枝金丝八宝攒珠簪,软软的流苏轻微摇曳,衬得那少女螓首蛾眉,肤如凝脂。
这么一看,哪里还能看出她从前的半分影子?分明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娘子!
若淳视而不见,又慢慢地翻了一页书。
顾氏犹豫片刻,才哑着声音福下身子道,“给二娘子请安。”
她的目光才从书里移开,赶紧放下医书,支起身子,佯装惊讶道,“夫人来了?”
说道又对南星道,“快给夫人赐坐,上好茶来。”
南星搬了张杌子过来,顾氏道了谢,看着杌子侧面精致的雕花,怕坐坏了,只敢半个屁股轻挨在上面。
一旁的侍女忍不住憋笑。
“方才我听说了木老爷的事,他是什么时骨折的,现在又是什么状况,烦请夫人细细说来。”若淳一脸平静地看向如坐针毡的顾氏,淡然开口。
她话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过问一个不相干的人。
顾氏倒也不理会,自顾自的演了起来,“小腿肿得老高了,还有皮下瘀血,快有十天了,眼看着不中用,小腿都黑了……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敢叨扰你,你是知道的,家里负债累累,又没了生计,如今实在是……实在是……”
她边说边抽出手绢细细地抽泣起来。
那未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是人也听得出她的来意了。
木家的一切对若淳来说已经恍若隔世,木不凡与顾氏离心,各有算盘,她毫不意外。
不过既然决断,她便不想掺合其中,可看在她叫过他几声爹的份上,去看望一趟已经足够。
她侧耳倾听,半晌点了点头道,“夫人的难处,我省的,既然夫人今日登门,我总不叫您为难……”
“云苓,备车,把我的药箱拿上,我要出诊。”
“什、什么……”顾氏由于太过震惊,下意识站了起来。
她温和道,“毕竟木家老爷曾是我父亲,我也知夫人如今家道艰难,我到底不能坐视不理,这就陪夫人去看看,诊金就免了吧。”
顾氏瞳孔陡然震了震,睁大了眼想要从她那张脸看出点什么来,却见她眉宇肃然,才明白她并非玩笑。
她还想说点什么辩驳一下,可半晌喉咙发不出声来。
侍女很快备妥车马和药箱,若淳登车而去,留下顾氏和木书仁相对无言。
伞盖的棚车出现在瞳桐花巷,很是招摇,街坊四邻纷纷好奇地勾着头看,直到侍女搀着少女下车时,众人眼睛快掉了出来,那犹如天仙的女子,不是若淳又是谁?
这世上,权贵养人,从前的小家碧玉,如今竟是美得可望不可及了。
若淳巡睃一圈,轻微颔首,南星上前叩门,未几,一个小厮前来应门,甫一开门见到若淳,嘴不自觉张成个圆。
“小、小娘子!”
“兄台,”南星立马严肃地纠正了他,“这位是端王府二娘子,得知木老爷伤了腿,前来探望,烦你通传一声吧。”
小厮这才恭恭敬敬地施礼道,“小人有眼无珠,还请二娘子勿怪,我这就去通传,老爷这些天思郁成疾,一定高兴坏了!”
说道拔腿就跑,少顷踅身请她们进去。
若淳看着熟悉的院子,百感交集。这个她费尽心思摆脱的地方,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踏入这里。
不过隔了一年,现在她已成了过客。
到了正房,她终于见到歪在床上形容消瘦的木不凡。
他似乎有些激动,双眼迅速泛了红,撑着身子想要起来。
“别动。”她卷起他的裤腿,手指找到瘀血处轻摁。
木不凡嘶了一声。
若淳取来一块棉帕垫紧他的舌根,这才细细触诊了一遍,而后吸拉正骨,用杉板牢牢固定住小腿,开驳骨散。
他一直带着愧疚偷觑着她,看得她如芒在背,那张无悲无喜的脸,登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腿骨接好了,驳骨散上为末,用酒调敷三月,”说着把方子递给南星道,“按这上头药方,抓够三个月的量来。”
看着面容枯槁的他,好像也不是特别可恨了,总觉得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脑子里搜刮了一遍,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这是最后一次,我来这不是怕人诋毁,而是尽我的道义,现在两不相欠,就不打扰了。”
谈不上爱恨,到此为止。
转身就要走,临走之前又交代了一句,“提防贵府夫人和郎君给你惹祸上身,端王不是一般人,妄图把算盘打到端王府头上,到时候出了事,我谁也不会救。”
话音刚落,抬眼就见顾氏和木书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面如死灰地看着她。
那眼神是不甘心的,却又显露出畏惧来,她勾了勾唇角,她原本并非贪慕虚荣,可一旦尝到权贵的甜头,看着欺负过她的人吃瘪,心头不由得快活起来。
重生两年,经历太多,她早已不是为人正直的沈柔。
“夫人听到了?也好,省的我再费口舌。”她轻敛袖口,不卑不亢道,“叨扰许久,这就告辞了。”
回到王府。
傍晚一家人围在褚园吃饭,木匠给珩哥儿打造了一只高脚椅,他也坐着一起吃了,若淳坐在他旁边,自觉照料起他来。
“爱姐姐,肉、肉……”珩哥儿指着胭脂鹅脯奶声奶气道。
若淳夹起一块鹅脯肉,撕成一缕缕的肉丝叠在他的小碗上,他圆乎乎的小手抓着勺子,十分费劲地舀着碗里的肉,好容易挂上了一缕,唯恐它掉了,小嘴张得老大,才把肉丝递到嘴边,然而勺子一歪,到嘴边的肉飞了,另一只小手不甘心,拣起来塞进嘴里,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她又给他夹了一筷笋丝。
王太妃见她碗里的米饭还小山似的,便道:“咱不理他,让他尝点新鲜就行了,等会让嬷嬷抱他下去喂饱,先自己吃饱再说。”
若淳发现了,王太妃有劝人吃饭的习惯,总觉得她吃得太少,一个劲地劝她多吃点,这才过了多久啊,她不仅脸颊圆润了许多,每次吃完一个时辰内小腹也圆滚滚的,幸好有宽松的袄裙遮住,否则被人看到,岂不笑掉大牙。
其实她胃口也不算大,可又不好意思拒绝,大约撑着撑着,胃也习惯了吧。
令人惊讶的是,每次当她快吃不下时,却是兰琢出声解围,他搁下筷子,道饱了,她立马跟着放下筷子,绝不再吃一口。
若淳点头,拿起饭碗专心吃饭,“阿娘也多吃点。”
“只吃饭怎么够,要多吃点肉。”王太妃说着就要伸出筷子。
“不用了阿娘,我自己来。”她急得瞪圆了眼,赶在王太妃的筷子将要碰到那盘炙鹿肉前,迅速地夹起一筷子吃了起来。
兰琢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饭桌上自从多了个二娘子和小郎君,比起之前母子二人对着一桌珍馐,干巴巴地聊些无伤风雅的话有意思多了。
这样的氛围,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家。
王太妃问,“我听闻上半晌木家人来过?”
若淳心头一窒,顿了顿才道,“是……他们是想来打秋风的,我一分也没给,都打发走了。”
王太妃点头,“是该如此,这家人真是趋炎附势的跳梁小丑,你既然已经脱离户籍,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们攀哪门子的亲!下次要敢上前来,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
若淳见她大义凛然的模样,一时喉头微哽,瓮声瓮气道,“多谢阿娘,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一直默默聆听着她们说话的兰琢,霍然开了口,“妹妹非慈懦之人,母亲何需担忧,就算她解决不了,莫非我会任由一个平头百姓,欺侮到我妹妹头上不成?”
“是是,都是我杞人忧天了。”王太妃看他们兄妹二人从一开始关系疏远尴尬,到现在越来越融洽,心里感到欣慰,眉心也舒展起来。
若淳抬起眼睑,偷觑着他俊朗的侧颜,胸口又是淌过一阵暖意。
从前受过的磨难,大约是否极泰来了。
只是看着一桌珍馐,她又不由得想起远在建京的阿耶,不知道他可吃得饱,穿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