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102、生死三回

　　“另外还有个好事情告诉你。前一阵子奴家身体不适的很，还以为老毛病又犯了，叫来大夫一把脉，你猜是什么？原来是我害喜啦！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女孩便用我们先前起好的名字，柔儿。若是个男孩呢，便等你回来再取吧，这次你可不能再教他打弹弓啦。”

　　贺九州看着这家书，笑意渐渐浮现嘴角，一瞬间竟然忘却自己身负军令状，带着二十万大军驻扎于此，只是这笑意很快就凝固在嘴角。

　　“对啦，右相大人听闻我有喜，特意将我留在府上，请来最好的大夫为我调理。这里一切都好，就是那些家仆无趣的很，一个个问句话都不敢说，不过好在吃食很和口味。你可要快点回来呀！
　　——晴鸢。”

　　“安以然！”

　　贺九州抓着家书的手微微颤抖，他居然扣留了自己还怀着孕的妻子！

　　可怜他那当了十几年闺阁小姐的妻子何晴鸢，被何生迟保护的像是朵温室里的娇花一般，天真无邪的脸上永远洋溢着那般纯真的笑容。

　　五十万鲛人平民，贺九州全家妻儿老小，犹如一道天平般摆在了眼前。

　　马上将要入夜，洁白的雪山上蒙上了一层僵紫色的阴影，沉重的角声吹起，凄哀的声音把炭火都要熄灭。

　　“攻下这几个死穴，海国所有的粮路就都会被切断。没有了粮食和水源，骨头再硬的鲛人也会服软。贺将军，你可要好好考虑呀。”

　　林歧风的话语犹在耳边，贺九州不禁瞳孔骤缩。

　　鲛人的食物以鱼类为主，本该不需要粮道。

　　但自从百年前，他们从海底来到陆地建国后，鲛人的食物来源就需要陆地来供养。

　　他们专门建立了几条水路，用以运送食物和海水，而这几条水路一旦被拦截，城中就会失去一切供给，到那时，轻则抛弃老弱，重则同类相食。

　　海国若是不想被逼至此，必然要开门投诚，别说互不侵犯条约，恐怕就是当即投为东都附属都可。

　　林歧风的法子当真歹毒。

　　可以鲛人那般好战嗜血的性格，难道真的会如愿吗？

　　不知为何，贺九州眼前忽然看见海国破灭之日，满城尽是饿殍的惨状。可是距离军令状结束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不到，自己必须拿回和约。

　　再一次望了望那封泛着桂花香的家书，贺九州的呼吸一滞。

　　“鸢儿。”

　　他沉声呼喊着爱妻的名字，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

　　海国皇宫内。

　　海国最小的王子身披鲛绡战甲，手握深海水刺，怒气冲冲推开几个挡在面前的鲛人侍卫，冲入了鲛人王子的皇宫。

　　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流动的海水，两侧装饰有美丽的珊瑚，巨大的贝壳中央半卧着一个鲛人，蓝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顺着白色贝壳的边缘垂散在地上。

　　鲛人的容颜是永恒不变的，因此头发的长度是判断他们年龄的唯一依据。

　　他们的发丝与人类不同，并非可以随意剪去的无生命之物，而是与身体相连，可以自由控制的有生命之物，更是他们作战时的武器。

　　换而言之，对他们来说，剪去头发就像凡人剪掉手指一样可怕，因此并不用担心鲛人改变头发的长度来掩饰年龄。

　　而眼前这位半卧的鲛人王子，从他长即地面的头发来判断，显然已经活了将近千年了。

　　至于另一位披着鲛绡战甲的小王子，看那刚到肩膀的蓝发，不过是刚刚几百岁的少年而已，至少以鲛人族的年龄来说。

　　“为什么不让我跟那个土人打！我练习水技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在危急时刻保卫我族！像这样每天呆在皇宫里，看着那些战士送死，和那些贪生怕死的土人有什么区别！”

　　鲛人小王子怒道，手中的深海水刺狠狠一戳地面，激起一阵水花。

　　土人，字如其意，是鲛人对于生活在陆地上人的称呼，意为生活在土地上的人。

　　“两军交战，将领单挑，却派出最年幼的小王子应战，让那些土人知道，还以为我海国无人了。”

　　海国王子半翕双目，懒洋洋地去翻动着面前的地图。

　　旁边的鲛人侍女适时地俯下身子，蓝色的长发垂在胸前，将朱红色的果实喂进王子的口中。

　　翠血凝碧果，有促进外伤愈合之效。

　　王子的手指翻点着地图上的红圈，阴冷的笑意却是一点一点爬上嘴角。

　　“我不小！我比那些土人大了整整二百岁！”

　　小王子昂着脖子说道，忽然又觉失态，便道：

　　“那，我不去打，我们就直接攻上去啊！我们鲛人族的战士难道还真怕了那些土人不成！”

　　“东都可是带了二十万大军，我海国整个老弱病残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万，其中精壮战士只有十几万，怎么攻。就算此仗我们惨胜，东都回头就又能派二十万大军剿灭我们，到时候怎么办。让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战士上去用牙咬他们吗？”

　　“那就签署他们的和约啊，从此互不侵犯，我们还在海边过我们的好日子......”

　　听闻此话，鲛人王子抬头看了一眼小王子。

　　倒底还是年龄太小，没有经历过百年前的那场四界混战。

　　那时候天下大乱，妖界魔界互相联手，重创仙界。生灵海更是被污染，无法居住。

　　人界失去仙界的庇护，又成为妖魔二界的下一个目标，于是便来寻求鲛人的帮助，并许诺将陆地划出一半，作为鲛人的领土。

　　于是无数的鲛人血洒生灵海，只为在这四界中寻找一处安身的栖所。

　　可是结果如何呢？

　　鲛人战士勇猛善战，将妖魔击的溃不成军。事后，鲛王亲自带着群臣与人类签订和约，可是人类却把脸一变，暗地里联合妖界将鲛人一举歼灭。

　　五十万鲛人大军，五十万鲛人平民，尽数归为虚无。

　　一百万的鲛人生灵啊......

　　鲛人王子眼中的寒光更盛了，恨不得将和约撕得粉碎，将所有东都人撕得粉碎！

　　“东都人不可信。他们的和约就像他们的老婆一样，今天娶一个，明天再娶一个新的，原来的就不作数了。”

　　他又懒散地侧躺回贝壳里，一只手半撑着自己的下颌，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正跪在地上的，鲛人侍女的发丝。

　　“那你说怎么办！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总之我们也要做些什么吧，也好过现在这样等死强。”

　　小王子嘟囔着坐在地上，旁边有侍女为他献果，但是被他一手推开了。

　　“我又没受伤，拿去给他吃去！”

　　“嗯哼？做了，我们当然做了，而且还做了很多。”

　　王子的手指点点地图，“龙须和海白他们做得很好。”

　　小王子惊道：“龙须和海白他们不是前几日被擒获了吗？”

　　“不错。他们就是要被擒获，否则这份地图又该如何带到他们面前呢？”

　　鲛人王子深蓝色的眼睛上染上一层阴冷的光，像是冬日惨白的日光。

　　“可是，可是龙须和海白他们怎么办？我们前一阵子那般对待他们的俘虏，龙须他......”小王子急切道。

　　“放心，那个头领不会拿他们怎么样的。”

　　王子嗤笑一声，继续道：“你没发现吗？那个人打仗总是畏手畏脚的，这个也怕伤着那个也怕碰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搞什么两国欢庆会呢。他是绝对干不出虐.杀俘虏的事情。所以，我承认他是个好人，但他绝不是个好将军。”

　　“啊，这样啊，没事就好。”小王子松了口气。

　　“就算龙须海白死了，只要他们完成任务，这就是他们作为鲛人战士的荣耀。”

　　王子忽然沉声，转而又懒散道：“你记得，如若我战死，你就带着剩下的族人往魔界逃离，千万记得远离仙界。”

　　“殿下！”小王子惊呼一声。

　　“放心，只是以防万一。”鲛人王子在贝壳上舒服地翻了个身，声音越发懒散，随意抬起一只手，侍女便将地图递上。

　　看着眼前的地图，鲛人王子嘴角噙着冷笑。

　　这可不是我们海国的“死穴”，而是你们东都的“死穴”，呵。

　　二十万大军吗？

　　我收下了。

　　·

　　“啪！”

　　“哎呦！”

　　“啪！”

　　“哎呦！”

　　于齐一声叫得比一声大，旁边还在挨板子的老周一个没忍住，抢先笑了出来。

　　那打板子的士兵也要憋不住了，一边拍板子一边道：“你们两个还好意思笑，要不是贺将军留情面，不然五十大板非把你俩屁股打开花不可，尤其是你这只小鱼鳍。”

　　于齐挨着板子却还忍不住乐，一面又哎呦的叫得老大声，“那不是还有匡哥护着嘛，怕啥，还能打坏我和老周不成？”

　　匡山继续轻飘飘地打着板子，见四周无人注意，才低声对二人道：“今天是我，万一碰见林副将手下的那个死鱼眼，可有你们受得。”

　　提起林副将手下的那个死鱼眼，于齐不禁缩了缩脖子。

　　那个死鱼眼本来就是林歧风的人，和他们这些与贺将军一起打拼起来的人并不对头。他为人性情古怪，总板着张脸还到处得罪人，听说本来是可以当将军的，结果不知道得罪了谁，连副将都没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