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107、生死八回

　　人很快就被带到了。

　　于齐不停地挣扎着，喊道：“你们抓我干嘛！”
　　贺九州走到他面前问道：“昨夜，你带着覆海军去农妇家偷酒吃了？”

　　于齐讪笑道：“这......这不打赢了嘛，我带兄弟们，哈......”

　　由于贺九州一直认为战争无胜者，所以他每次打了胜仗都是先清理战场，而后祭拜战死的兄弟，从未有打赢后庆祝之事。

　　所以每逢胜仗后，于齐都会带着兄弟们偷跑出去，自己庆祝一番，已成惯例。

　　贺九州继续问道：“之后呢？”

　　于齐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就是喝点酒，贺将军你不用搞这么大排场吧，将士怎么全集结在这里了，我有点，有点丢脸。”

　　贺九州没有接于齐的话，只是道：“之后呢。”

　　于齐见贺九州是真生气了，便如实道：“之后，之后我怕你找我有事，就赶紧回来了，老周大壮他们又喝了点。”

　　一旁的老周突然高声道：“贺将军！我只是喝酒，我没有杀她啊！我还试图拦住他们！”

　　于齐疑惑道：“杀谁？”

　　此时于齐终于反应过来，现场的氛围很不对劲。

　　他注意到贺九州身后的地面上盖着块斗篷，里面似乎躺着个人。

　　无人阻拦，于齐走上前去将斗篷掀开，惊呼道：“这不是！这不是昨天那个送酒的小姑娘吗，怎么，怎么......”

　　贺九州对覆海军道：“昨夜和于副将出去的人出列。”

　　无人出列。

　　贺九州道：“我再说一次，昨夜和于副将出去吃酒的人，出列。”

　　无人出列。

　　林歧风在一旁看热闹，嘴角快咧到耳根了，看到这一幕，不禁用手捂住嘴巴，无声的笑了起来。

　　不过他似乎并不怕别人发现他在狂笑，因为他笑时还不停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生怕别人不知道。

　　就是这样一个人，军中却无人敢得罪，因为大家都知道林歧风背靠安右相。

　　贺九州深吸一口气，道：“指认。”

　　老周立刻上前将昨夜出去吃酒的人指了出来，加上于齐老周，一共八人。

　　其中一个士兵当场跪倒在地，哭喊道：“贺将军！我们绝没有做那种事情！昨夜我们喝完酒，给了那农妇一些钱就走了啊！”

　　又一头比较大的将士一同跪地，此人就是李壮头。

　　李壮头道：“贺将军明鉴啊！我们昨夜是喝多了，但是绝无非分之想！再说就算有，怎么可能留着那妇人不灭口，单单将她女儿杀了！”

　　贺将军转头吩咐道：“将那妇人请过来。”

　　林歧风终于笑累了，道：“还用请吗？人家自然是喊冤喊到军营里来了，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这个事情。让那女人进来吧！”

　　农妇被放了进来，一见斗篷盖住的女尸当即扑倒在地，高呼：“我的孩儿啊！”

　　贺九州最见不得此事，连忙将农妇扶了起来。

　　可那农妇狠狠一推贺九州，哭诉道：“就是你的将士杀了我的孩儿，你该死，你该死啊！”

　　贺九州一愣，旋即道：“放心，我会给您一个交代，这些人......”

　　他话还未说完，农妇就扑上前去，拽住李壮头大喊道：“就是他！”又一指昨夜几个将士，包括老周，“就是他还有他！他们几个杀了我孩儿！”

　　李壮头反驳道：“那我为什么不连你一起灭口！你就是在胡说！”

　　农妇道：“若不是你喝多了看不清，我早就死了！”

　　说罢一指于齐，尖声道：“还有他，他亲了我孩儿的脸！”

　　于齐当即道：“你血口喷人！我连那小姑娘长什么样都没看见！”

　　林歧风慢条斯理地走过来，道：“别狡辩了于副将，军中确实缺乏女色，我们都懂的。”

　　于齐一推林歧风，吼道：“你他娘的懂个屁！”
　　贺九州一直沉默着，此刻突然高声道：“都住口！”

　　军营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贺九州看向一直趴在地上的老周。

　　他认识老周比认识于齐的时间更久，两人一起挨板子，一起分吃一个馒头，一起在战场厮杀。有一次他被敌人的弩.箭射穿了双腿，是老周一步一步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没有他，贺九州早就死了。

　　想到此处，贺九州突然一皱眉毛，似乎在忍耐什么，良久才恢复情绪，问道：“你也参与了吗？”

　　老周道：“我参与了。没有阻拦住他们，愿与他们同罪。”

　　贺九州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寸一寸碎裂，随着哗啦一声，终于碎了满地。

　　林歧风抱着肩膀，道：“人证物证俱在，贺大将军，你该不会想要包庇他们吧？”
　　贺九州没说话。

　　林歧风高声道：“怎么，东都人的命就没鲛人值钱吗？鲛人的平民是平民，东都的平民就不是平民吗！”

　　前几日，贺九州明明手握死穴，却为了保护鲛人平民而选择夜袭，导致两万大军损失的消息，已经在军中传遍了。

　　此时听闻林歧风此言，军中更是响起窃窃私语来。

　　见到奏效，林歧风继续道：“贺大将军，大家伙都看着呢！伤害平民杀无赦，这可是军规！”
　　贺九州没有理会林歧风，转头对老周道：“你说的是真的吗，老周？”

　　听见这声老周，老周趴在地上的身躯不住地抖了抖，多少年没听见贺九州这样叫他了。

　　老周的头更低了，“贺将军，是真的。”他的前额狠狠印在沙土里，殷出鲜红。

　　贺九州缓缓吐了一口气，用一只手掌掩盖住自己的半张脸，少顷，向上捋起碎发，露出一张略带疲惫的脸，口中吐出一个字：

　　“斩。”

　　随即转身回军营。

　　...

　　无论他们如何挣扎辩解都无人相信，于齐老周等八人被拉到辕门。

　　在老周经过林歧风时，林歧风用一个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安心的去吧，你的家人我会照顾好的。”

　　老周的脸灰白灰白的，木纳地点了点头。

　　等八人被带远后，旁边的将领询问林歧风道：“将军，我们真的要照顾他老娘老爹吗？”

　　林歧风冷哼一声，道：“照顾他们？真是浪费钱财。当然是直接送下去，跟他们的好大儿团聚了！一家人嘛，当然要整整齐齐才好看。

　　于齐被带得很远，却还是狠狠一推旁边的士卒，高昂着头对贺九州的背影喊道：“贺九州！你就当你的大将军去吧！”

　　贺九州的背影一硬，最后还是进了军营。

　　辕门斩首，共八人，只有七个头。

　　于齐跑了。

　　得知此消息的林歧风大怒，道：“废物！一群废物！于齐没死，斩那几个人有什么用！”

　　底下的将领默默忍受着林歧风的怒火，在心中道：“当时明明你也在现场啊！你都打不过于齐，我们谁还能阻拦啊！”

　　“嗡——”

　　回师的号角响起，东都大军启程回京了。

　　...

　　雪山脚下，一个农家的小屋里。

　　小孩的哭声不停，妇人好不容易才将小孩哄好睡了，自言自语道：“你那小哥砍柴去了怎么还不回来，等他回来我们就赶紧搬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将包裹细软等东西收拾好，妇人又急切起来，想要出门看看小儿回没回来，打开门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自家门口。

　　男人低着头，身上的军装还没脱，上面溅着许多血。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睛像是黑夜里的银狼。

　　“就你做伪证是吧。”

　　擦了擦刀上的血，于齐僵硬地扭了扭脖子，方才与林歧风一番搏斗后受了些伤。看了看屋子，只有个很小的孩子熟睡着，完全不知道就在刚才，自己的娘亲已经没有了。

　　虽然有些犹豫，但是于齐还是离开了屋子，将点燃的火把扔了进去。

　　“生为这种人的孩子，是你活该。”

　　骑在马背上，贺九州的身体随着马背微微颠簸，心思却不由自主地跑到了晴鸢那里，也不知她睡得好不好，晚上又要踢被怎么办。真是的，都是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自己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

　　此次回去，海国既平，东都再无敌手，只愿能多陪陪晴鸢。

　　东都大军行在雪山中的一处偏僻小径，此处地势较为险要，况且贺九州从未走漏过半点儿风声，因此较为安全。

　　雪山连绵而上，有积雪重重，行军速度较慢，走了半日才正式进入雪山。

　　站在雪山入口前，贺九州暂停大军，派了哨兵去前方探查，等待哨探确认无误后，又让塘骑举着旗枪走在最前面，以便及时发现敌人。

　　...

　　高高的树梢上，一只寒鸦警惕地转动着脖颈，以便观察周围是否危险存在。

　　忽然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振翅飞向天空，想要逃里危机，可是一支幽蓝的箭羽却当场射穿了它的喉管，使它再不能鸣叫出来。

　　寒鸦扑朔着翅膀坠落了，只剩树枝还在不住地颤动着，抖落下纷纷的积雪。

　　树下经过一大队人马，一些雪落在他们身上。

　　一个年龄较小的新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怎地幺下雪哩，这大雪毛毛要是把俺几个埋在山沟沟里，那可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