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162、荼靡二回

　　周围的邻居虽然可怜他，但是他得罪了薛蛮。薛蛮放话出来，谁要是敢收留这个小偷，给他一个子，一口吃的，谁就是跟他薛家对着干！

　　大家自然是不敢跟薛家对着干的。

　　乐乐走到长街上，他怀里分文没有，只揣着个没绣花的小荷包。

　　他肚子饿得直发响头晕眼花，看见那街边叫卖的馒头便忍不住往前拿。

　　“啊！”

　　卖馒头的将刚从锅上拿下来蒸笼狠狠压在他手指上，“你还敢偷馒头！滚一边去！”

　　乐乐就抱着自己烫过压过的手，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真的太饿了。

　　于是他盯着一个包子铺，趁那包子铺的大娘转身的时候，猛地窜上前摸了两个包子，不顾滚烫就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跑。

　　那大娘就在后面追，一连将他追到一个死胡同。

　　乐乐咽下半个包子，又吞了塞在嘴里，瞪着眼瞧他。

　　他心想若被打一顿就打一顿吧，至少这包子吃下去可吐不出来了。

　　可那大娘却慢慢走过来，又递给他几个包子，跟他说慢慢吃，别烫着，还说让他以后跟着自己，在里屋给他包包子，不会有人发现。

　　乐乐就这样藏在包子铺里，每天都有大馅的包子吃，虽然都是剩下的，但至少吃得饱。

　　可有一天薛蛮来了。

　　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乐乐在这的消息，将包子铺的大娘打了一顿，把乐乐打了一顿，最后把包子铺砸了，扬言谁敢跟薛家作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这下乐乐彻底无处可去了。

　　他肚子又开始饿，

　　鼻子闻见股饭香味，他饿得快要发慌了，寻着饭香味一路找过去，看见薛家后门一条狗在吃红烧肉。

　　那是薛家宅子里倒掉不要的。薛蛮最喜欢吃红烧肉，但是及其挑剔。这肉要是稍微有一点不对胃口，就得拿去倒掉。一年下来也不知道这门口倒了有多少肉，养了多少条狗。

　　“呲——”狗向他露出獠牙。

　　乐乐饿急了，别说是一条狗，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要冲过去吃一口。

　　于是他冲过去跟狗抢肉，被狗连皮带肉的从腿上撕下一大块来。

　　狗跑了。

　　他拖着流血的腿往家走。也不能说是家，他娘没了，他家也没了，他无处可去了。

　　“喂！”

　　有人叫住他。他回头看，是他爹在花楼找的女人，叫红袖，弹得一手好琵琶，说要娶回家做大老婆。

　　红袖扬了扬手中的房契，一双眉毛跳得像下蛋的母鸡，嘴唇红得像是刚吃完死孩子，吐沫星子直喷到他脸上，道：

　　“看见了没，你那个死老爹早就把房子给我了！你还是赶紧滚远点吧！”

　　乐乐抬起小脸，认真地看了一眼红袖。

　　红袖被看得发毛，怪叫道：“看什么看！滚开啊！”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他几天都没有吃饭，这一脚让他在地上滚出好远。

　　-

　　家回不去了，包子铺也回不去了。

　　他抱着肩膀坐在一个破庙里。

　　庙里的菩萨慈眉善目。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向菩萨跪下来，双手合十，心中默念。

　　“你饿不饿啊。”

　　许是他的祈愿奏了效，一只抓着馒头的手忽然伸过来。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那只手的主人是谁，就一把抓起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好香。

　　里面居然还夹了一小块红烧肉！

　　他满足的咂咂嘴，这才把目光看向给他食物的人——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只是在这蓬头垢面之下，有一双极为清丽的眉眼，还有一张和善的笑脸。

　　“谢谢你。”

　　“你要不要跟着我呀。”乞丐温柔地笑了笑，是女子的声音。她的手温和地放在他的头上，摘掉那些稻草。

　　乐乐扬起小脸，认真地记住了她的模样。

　　从那一天开始，他有了师傅。

　　师傅带着他去拜了他们那的“竿头”。“竿头”点点头，从此他就成为一个小乞丐了。

　　乞丐的生活是及其无聊的，今个跑到这家说老爷行行好，明个跑到那家说老爷您长命百岁。

　　不过乐乐跟着他们很开心，乐得自在。他总是喜欢第一个跑到前面去说吉祥话，然后拿着赏钱去找师傅。

　　身上背着破草，怀里揣着个荷包，手中拄着拐棍，腰间拴着个圆垫子，脚上甚至连双草鞋都没有，这就是他如今的全部家当了。

　　不过他师傅比他还多了一样东西，一个裹成粽子似的长条型东西。

　　他问了许多次，师傅你背上的是什么？

　　师傅都不肯告诉他。

　　师傅只是用那种温和又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微笑着道：“这是我的秘密，乐乐。”

　　说话的时候师傅会用手抚摸他的头顶，像母亲一样温柔。他情不自禁道：“师傅，我想快点长大，我不想让你做乞丐，我想让你过好日子。”

　　师傅笑笑，说当乞丐有什么不好。每天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不也是很好吗？

　　乐乐摇摇头，“可是师傅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没有好看的房子住，没有香喷喷的肉可以吃，没有成群的丫鬟伺候。这不好。”

　　师傅又笑笑，摸着他的头发，说那些东西只会徒增烦恼，人总有一天会变作一捧泥土，到那时一切都会变作身外之物。

　　乐乐不懂，他固执的想要师傅幸福。

　　这样的生活过了很久。有一日，师傅跟他说薛家少爷要在南山头布施乞丐，听说准备了许多好菜，问他要不要去。

　　乐乐摇头说不行，薛少爷要是知道师傅收留我，非要找师傅麻烦不可。

　　师傅爱怜地笑了笑，说那我自己去吧，只是没有了乐乐这张小甜嘴，不知要少了多少肉吃呢。

　　许是薛家的食物太好吃了，一直到傍晚都没有一个乞丐回来。

　　乐乐又等了好久，师傅才回破庙来。

　　师傅从怀里捧出许多吃食来，有酥油饼，绿豆糕，还有半块烧鸡，以及一小块干巴馒头。

　　乐乐拿起干巴馒头，发现里面夹着一大块红烧肉。

　　师傅笑眯眯道：“南山头可远了，我走了好久才到。本来还怕抢不到红烧肉，还好你师傅我手快脚也快，拿了肉就头也不回的跑，这才没叫别人抢了去。快吃呀，不然师傅就白跑啦。”

　　乐乐捧过馒头道：“师傅先吃。”

　　“乐乐先吃。”

　　“师傅先吃。师傅不吃，乐乐也不吃。”

　　师傅一笑，眼睛完成月牙一般，接过馒头轻轻咬了一小口，“真拿你没办法。”

　　乐乐这才接过馒头，捧在手心里，眼眸垂着，道：“师傅，乐乐不想你这么受苦。乐乐想出人头地，想带师傅吃天下间最好吃的美味。”

　　师傅咬着绿豆糕笑了起来，一只手摸上他的脑袋，“你呀，当然是要出人头地的，只是不要为了师傅，要为了你自己。”

　　乐乐抬头道：“可是我想为了师傅。师傅就没有什么想做的吗？”

　　师傅咽了一口绿豆糕，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嗯，也是有的。”

　　说着她从背上将那裹得严实的东西拿了下来，“想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当然想！师傅。”

　　布条拆开，里面露出了一张造型古朴，木材珍贵的七弦琴。

　　“其实我呀，以前是个小国的公主。后来有一天所有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逃了出来。”师傅讲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泪朦朦的，混在月光里。

　　她又笑起来，问想不想听我弹琴？

　　乐乐说当然想！

　　师傅净了手，小心地将那琴架上，又拧了会琴轸，接着一双素白的手在琴上翩翩起舞。

　　月光落在师傅的头上，脸上，微笑的嘴角上，拨弄的指尖上。

　　乐乐从未见过那样美的琴。

　　一曲终了。

　　师傅侧过头看向他，微笑道：“乐乐，我们不做乞丐了吧。明天我们就收拾东西上街卖艺。等挣够了钱，我们就去很远的地方买个漂亮的院子，穿好看的衣服，吃香喷喷的肉，找一堆丫鬟伺候，好吗？”

　　乐乐高兴道：“太好了，师傅......”

　　“师傅！”

　　他猛地扶住师傅。

　　师傅的脸色苍白的像雪一样，清秀的眼眸流下粘稠的鲜血，殷红地顺着下巴滑了下来。

　　“有，有......毒！”

　　“师傅！”

　　师傅的眼睛蒙上一层血雾，再也无法开口说出一句话。她抚在琴弦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去，琴身跟着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悲鸣。

　　-

　　薛家少爷把附近的乞丐都毒死了。一百来号人，一夜间全部丧命。

　　“这穷人的命，就是贱呀。甭管死了一百个还是一千个，只要少爷您出了气，怎样都成～”师爷谄媚地摇着扇子，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坨菊花。

　　薛蛮不满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些乞丐，每天只会挡在他家门口讨饭，还脏了他的靴子，不可饶恕。

　　“薛少爷，戚赌鬼他那个儿子，在外头求着见您呢。”

　　薛蛮一脚将来人踹到一边，“戚赌鬼是谁？他儿子？我跟他儿子很熟吗？什么人你都往我这报，养你白吃了！不能干滚一边去，有的是人干，白痴！”

　　“就是，就是您下令不许收留他的那个小孩啊。”下人捂着肚子说。

　　“奥......”薛蛮皱了皱眉，好像有点印象，是有这么回事。他脑中浮现出一张眉眼寡淡的脸，死死抱着怀里的东西，满眼泪痕地盯着他，像头不屈的小狗。

　　想起来就火大。

　　“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