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161、荼靡一回

　　女子看了两眼鹿衔草，随即哼笑一声道：“有趣。孤居然被自己的一缕元神戏弄了。也罢，一柱香也够了。你走吧。”

　　鹿衔草伸手，“说好的东西呢？”

　　女子道：“已经给你了。”

　　星空渐渐散去，鹿衔草只觉得眼一花，面前的场景就是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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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沉沉的屋子里看不见一点光影，只有缓慢飘出的饭菜香味才让这里有了一点生气。

　　“乐乐，来。”

　　更黑的屋子里传出个女人的声音，十分虚弱却带着藏不住的欣喜。

　　“乐乐快尝尝，这肉香不香。”

　　一个十岁往上光着脚的小男孩放下手里摆弄的绣包，抬起头循着声去到厨房。

　　厨房里有个女人，脸有点肿，发着一股菜色。

　　她一条胳膊无力的垂着，另一条胳膊将一裂开的陶碗片递给男孩，上面盛放着一些刚热了的碎肉。

　　“乐乐小心，别刮到手。”

　　乐乐接过陶片，他仰起头将陶片递给女人。

　　小孩子柔软的声音道：“娘亲先吃。”

　　女人笑了笑，蹲下来摸着乐乐的头，“今天薛家老爷子做寿，娘亲早就在宴席上吃饱了，剩下这点乐乐吃吧。快点吃，不然娘亲就不高兴。”

　　乐乐就用手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是很香的红烧肉，软软的，香香的，好好吃。

　　“乐乐吃饱了，娘亲吃。”乐乐咽了一下口水说。

　　“乐乐乖，娘亲不爱吃肉......”

　　“嘭！”

　　最外面的房门突然被踢开，黑暗的屋子里顿时涌入了不详的气息。

　　女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将乐乐护在身后。

　　一股浓浓的酒味灌满了屋子，接着便是一声惊雷一样的怒骂：“你个死婆娘！出来！银子藏哪去了！”

　　女人捂着乐乐的嘴，只剩下乐乐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

　　“给我出来！”

　　男人狂怒的声音，拳打脚踢的声音，接着又是啪啪两下不知什么陶盘碎在地上的声音。

　　女人双肩一直抖着，她捂着乐乐的手也在抖。

　　“哦——在这呢？是不是！”

　　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女人猛地撒开了手，她被人拎着头发扯了起来。

　　“啊——”

　　乐乐他两只手背在身后，努力去端平那个破陶片。

　　这孩子有两条寡淡的眉毛，眉尾更是散的快要看不见。

　　“银子呢银子呢？是不是在你身上！”

　　男人摸索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银子，便狠狠甩了两个巴掌上来，一左一右开弓在女人脸上，直将她扇得东倒西歪，一头扑在地上。

　　“不在你身上那在哪！哦～我知道了。”

　　男人把脸猛地转向乐乐，乐乐向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满是白/粉的脸上蹭着一堆女人的胭脂，脑门上挂着张欠债的白条，滑稽地挡在他的鼻头，鼻子下面张开一血盆大口，又腥又臭地朝乐乐扑过来。

　　“你手里藏的什么！是不是银子！”

　　“乐乐，快给你爹爹！”

　　女人捂着自己的脸挣扎着从地上爬过来。

　　乐乐手里紧紧攥着那小瓦片，不吭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拿来！”

　　男人一把扯过乐乐的胳膊，劈手夺下了那装着一点肉的瓦片。

　　“不是银子！银子呢！”

　　瓦片带着肉啪得一下摔在地上，原本就碎的瓦片这下彻底摔了个稀巴烂。

　　男人越发恼怒，抽起手对着乐乐便是一耳刮子，直将乐乐抽翻在地。

　　“我早听你是个天生的七杀星，留着就是浪费银子！”言罢又要提拳向乐乐砸去。

　　“你别碰儿子！”

　　女子挥舞着一条胳膊扑了过来，男子又一把将她推到地上，骑在她身上抬起手乱拳招呼过去。

　　“我问你银子呢！”

　　乐乐上前去拉男人，可是男人一脚就将他踹在地上滚了三滚。乐乐躺在地上不动了。

　　屋里尽是女人的哀嚎声。

　　“噼啪——”

　　外面的空中劈下一道惊雷。

　　屋内的男人犹觉得不过瘾，抄起旁边的烧火棍，噼里啪啦对着女人打过去。

　　“啊——”

　　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女人的惨叫。

　　“住手！”

　　“都是邻居你他娘的想见官是不是！”

　　“给我起来！天天打老婆你有完没完！”

　　一伙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三两下就把男人掀翻在地。

　　乐乐依旧躺在地上，看见那伙人赶走了男人，又将他娘亲扶起来，最后把他也拉起来，对他说没事了。

　　然后他们叹息着离去了，“哎——他是真下死手啊，这都多少次了，他老婆早晚得让他活活打死。”

　　“哎，当时就不该收留他。原本就是个败家的公子哥，本性难移啊。”

　　“就是就是，天天吵着娶花楼的女人作老婆就算了，还......害！”

　　女人醒过来，一张脸肿得老高，几乎快说不出话来，却还抱着乐乐，道：“乐乐，你爹爹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今天酒喝太多了。”

　　乐乐没吭声，眼睛望向女人伤痕累累的脸和身子。

　　不是这样，哪次不是这样？

　　女人又摸了摸乐乐的头，将地上的碎肉拾起来道：“还好还好，洗一洗还能吃。”

　　又抱起乐乐道：“乐乐，你快去看看你爹爹，他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外面又下了暴雨，桥又滑，我担心他出事。”

　　乐乐低头看着，女人的左腿不自然的弯曲着。

　　“没事的，乐乐快去吧，等你回来有肉吃，乖。”

　　女人的手温柔地落在他头上。

　　乐乐出了门，身上披着件邻居送的蓑衣。

　　外面下着雨，路滑。

　　瓢泼的大雨将泥土冲刷得很稀，乐乐每一脚都插进泥巴里，深深地陷进去，用尽全身的力才勉强拔出来，淤泥就卡在指甲缝里，软软的，很舒服。

　　他认得路，顺着这条小道往前走，有个独木桥，那里是通往赌坊的必经之路。

　　下雨天河水很湍急，呼啸冲刷着一切。

　　他刚走到岸边，就看见独木桥上有个摇摇晃晃的背影，马上就要走下桥。

　　于是他叫道：“爹爹——娘让我来送银子！”

　　那是他第一次叫这个男人，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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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的人都知道乐乐的爹失踪了，大家都说是被暴雨冲走了，苍天有眼，恶人有恶报。

　　三天后男人泡烂了的尸体在下游的河道发现，同时女人断腿处的伤口恶化。

　　郎中说女人原本身体就不好，过度操劳饮食又跟不上，身体里的阳气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必须尽快用上等参汤吊着才能保命，否则活不过半月。

　　左邻右舍凑了一些钱，可对于上等人参来说远远不够。

　　女人把乐乐招在身边，摸着他的头道：“乖乐乐，帮我去薛家府上，让看门人带你去找管账的陈娘。就说你家里出了点急事，想预支下个月的月钱。”

　　乐乐便来到薛府门前，很快找到了陈娘。

　　陈娘是个有点驼背的女人。

　　她一见乐乐，便赶忙趁左右无人将他领了进来，又将一大包银子揣在他怀里，嘱咐他道：“这是三个月的月钱，还有我的全部私房钱。千万别让人瞅见了，这都是你娘的救命钱。”

　　乐乐仰起头，记住女人的脸，很认真地道了声谢谢。

　　小孩子说话奶声奶气的。

　　出了薛府，乐乐满脸开心地往回跑，他怀里沉甸甸的，那都是他娘的救命钱，他娘有救了！

　　“啪！”

　　“哈哈哈！谁家的狗崽子这么不长眼睛！”

　　乐乐被人一脚绊倒在街上，抬起头就看见一双黑靴子在自己眼前。

　　穿黑靴子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名叫薛蛮，是薛家的小少爷，为人蛮横无理，到处横行霸道，真应了他的名字。

　　乐乐小心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此时身上带着银子，绝不能让人发现，那是他娘的救命钱。

　　“喂！撞了少爷还不跪下来叫两声薛爷爷！”

　　分明是薛蛮一脚绊了乐乐，却要乐乐道歉。

　　薛蛮旁边的小跟班又给了乐乐一脚。

　　乐乐硬吃了一脚，生怕让人看出他怀里的银子，小声道：“薛少爷，是我没长眼睛，我这就走。”

　　说罢低头就走。

　　薛蛮看了乐乐一眼，只觉得这小孩眉毛长得分外寡淡，说话的语气也怪怪的，让人没由来地涌上一股心火。

　　还没走出两步，薛蛮在后面道：“等等，你怀里鼓鼓囊囊的是什么东西？”

　　乐乐一时间慌了神，这是他娘的救命钱，绝不能给薛蛮抢了去。

　　他拔腿就跑，薛蛮带着跟班追。

　　一群比他大的孩子没几步就追上来，一人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他怀里的银子尽数散了出来，滚的一地都是。

　　薛蛮弯腰捡起来一枚，“哟，这不是我家的银子吗？你个小偷！”

　　乐乐爬起来就去抢，“那是我娘的救命钱！”

　　“什么你娘的救命钱！这是我薛家的银子！你个小偷，给我打！”

　　薛蛮带着人不由分说将乐乐打了一顿，还抢走了他的钱。

　　薛家是这一带的地头蛇，换句话说，薛家就是这的土皇上，他家的事没人敢管。

　　乐乐没拿到银子自然买不到上等人参，买不到人参就喝不到参汤。喝不到参汤，他娘没挺上两天就撒手人寰了。

　　乐乐没钱，也没人愿意买他这个半大不大的小孩，于是他挖了坑，把他娘埋了。

　　他埋完他娘就觉得肚子特别饿。

　　他翻了翻屋子，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都叫他那个死爹拿去赌光了。米缸里也没有一粒米，倒是盆里还有一半水，只是他寻遍了屋子，也找不出个完整的碗。

　　于是他便像狗一样，把头伸进盆里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