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225、苦海三三

　　蛋民和海女听见这话，都纷纷要下水一采为快，可是那老蛋民却将脸一横，断了那些人的冲性，问汉子道：“底下有多少鱼？”

　　汉子还裹在毛皮子里，脸上的青色缓和了不少，可此时听见老蛋民的问话，原本红润的脸上却再次泛起青白，道：“就一条……”

　　听见只有一条海兽，大家纷纷跃跃欲试，可是老蛋民却横着脸接着问道：“什么鱼？”

　　“龙……龙王！”

　　当第一个“龙”字吐出时，大家的心就已经彻底凉了下去，此时听见“龙王”二字，也不过让心更凉一些罢了。

　　所谓的龙王并不是真正的龙王，而是蛋民对水中海兽的一种代称。

　　像那些没什么攻击力的，就唤做小鱼小虾，它们通常只会围在礁石旁边，成群结队地做着什么不知名的游戏。

　　再往上一层则是被称为“大鱼”的海兽，这种海兽生性凶残，并且极其喜欢蚌类，常常会攻击前来采蚌的蛋民，经常有蛋民被其顶得肠穿肚烂，葬身海底，只有极富经验的老蛋民才能如鱼得水，通过躲避与周旋，从大鱼的手下采蛋归来。

　　而大鱼往上，则是最为恐怖的“龙王”。

　　龙王通常体型硕大，并且极其富有智慧，它们会死死地守护着蚌贝，将任何一个胆敢有觊觎之心的人类无情扼杀，就连最富有经验的老蛋民在它的面前也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哥，怎么办？”

　　众人都在用眼神询问着老蛋民的意思。

　　拿不到珍珠，等期限一到就被砍头；或者与那龙王进行根本没有胜算的殊死一搏，肠穿肚烂。

　　这真是一个难以做出的抉择。

　　众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忽然，老蛋民突然将声音拔高了几分，道：“让琉璃去！”

　　一瞬间，众人将目光转向了船舱的最后面，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盘腿坐在舱内，额间系着一条二指宽的白色布带，生得俊俏清冷，谪仙下凡。

　　“可是……”一个海女迟疑地开口，“琉璃他才十六岁，连老婆都没娶过呢，让他去……”

　　老蛋民立刻封住她的口道：“那你去！”

　　听见这话，原本打算为琉璃说上两句的人纷纷缄默了起来。

　　的确，他们不过是一起采蛋的贱民，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真情的纽带，倘若琉璃真的能不负众望，从龙王的嘴里将珍珠带回，他们又有什么不愿呢？

　　只是……

　　其中一个内心柔软的海女忍不住哭了起来，两只手捂着嘴无声地颤抖着。

　　上个月，与她相好的那个蛋民为了救她与海兽搏斗，拉上来时已经成了几块碎肉。

　　老蛋民的眼神很凌厉，看向船舱深处道：“琉璃！过来。”

　　那个被称为琉璃的少年便依眼走了出来。

　　他的眉眼都很疏离，眼睛的颜色很淡，带着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感，他的声音也和他的人一样清冷，“怎么了？”

　　老蛋民冲他招招手，然后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一串吊坠，郑重地挂在了琉璃那白皙细嫩的脖颈之上。

　　这吊坠上的绳子早已黑得包浆，若非里面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意，很难让人看出来它其实是一根红绳。

　　红绳下吊着一枚佛像，木头刻的，连玉都不是，可是却擦得干净瓦亮，连佛祖的鬓角都能清晰得看到。

　　琉璃看着自己颈间的佛像问道：“泰叔，怎么了？”

　　泰叔道：“下面有一堆珍珠，不过有条龙王守着。你娃要是能采回来，咱们就都不用死了，要是采不回来……就赶紧摇绳子，别逞强。”

　　听见摇绳子，方才捂嘴的海女又哭泣起来。

　　琉璃点点头，熟练地将绳子系在腰间，又摸出一把短刀握在手里，一个猛子就扎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噗通——”

　　冰凉的海水过分得刺骨，琉璃眯着眼睛跳入了水中，随着水的波动渐渐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在自己的身前方，一片紫红色的珊瑚上爬满了各式各样的蚌壳，而那只被称为龙王的海兽，赫然伏卧在珊瑚之上。

　　“呼——”

　　琉璃吐出了一串泡泡，他想要避开龙王悄然而入，可惜晚了，龙王已经注意到了他。

　　那是一条拥有蛟龙一般身躯的海兽，它额前两个肉瘤状的突起代表它还有不久便可化为真龙，而那些珍珠蚌壳则是它吸取日夜精华的保障。

　　龙王的目光很凶恶，紧紧地盯着琉璃，随即一条巨大的尾部向琉璃狠狠地扫来！

　　“呼隆隆！”

　　震颤的水波纹将琉璃拍得很远，这种速度和力量，常人根本无法躲避。

　　还在船上的人只看见那绳子下方冒出了一缕鲜红，方才的海女直接扑倒在了船上，大哭道：“琉璃啊！”

　　泰叔沉默地吸了口气，紧紧地闭上了双目，随即厉声喝道：“绳子还没摇呢，哭什么！”

　　水下。

　　蛟龙收回尾巴，继续惬意地伏卧在珊瑚上，为自己拍死了一个采珠者而沾沾自喜。

　　可是下一刻，它就猛然感觉左眼刺痛，一柄锋利的尖刀贯穿了它的左眼，几乎要将它的脑子也一并刺穿。

　　“嗷！！！”

　　蛟龙发疯似的摆动起身体，而琉璃趁着蛟龙发狂游刃有余地对它进行攻击。

　　他的身子像鲛人一样轻盈，任由蛟龙如何摆动也伤不到他一丝一毫。

　　“嗷！！！”

　　蛟龙忽然停止了无意义地摆动，它深吸一口气，一股紫黑色的水流在它口中涌动，那是蛟龙的必杀技，以生命才能启动。

　　它的左目已瞎，只剩单目如何成龙？索性以死相拼，将这个可厌至极的人一同杀死！

　　“嗷！！！”

　　紫黑色的水流里混杂着蛟龙的妖力，向是万只剑雨一样射向了琉璃。

　　不……不可能，他不是早就死了吗？不可能！

　　就在水流即将扎透琉璃时，蛟龙竟向失了胆量一般后继无力，任由那水流四处扩散。

　　水上。

　　在蛟龙第一次摆动身体时，就已经有蛋民喊了起来，道：“快走吧！再晚点就要被龙王吃了！”

　　此时蛟龙又吐出无数剑雨，更是让船上的蛋民更加害怕，直接不顾泰叔的阻拦，冲过去抓浆就摇。

　　“你给我放下！”

　　泰叔厉声喝道：“丢弃自己的同伴，你们算什么男人！”

　　几个蛋民气道：“再放下就要被龙王吃了！管他什么同伴不同伴！”

　　泰叔上前夺过浆，一把掷在地上道：“你现在逃回去，也不过是挨砍头的命！连你的娘们也要跟着你一起完蛋！你在这里等着，还有一线生机！”

　　几个蛋民被这话制住了，垂下了脑袋道：“可是……琉璃就是个孩子。”

　　泰叔长叹一口气，在不断变换的海面里泰然自若，仰天道：“我相信琉璃，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琉璃！是琉璃！”

　　船上的人惊呼了起来，只见水面渐渐平静，琉璃的身躯从其中浮出，而在他下方的还有一个银白发色的鲛人，用自己的头将昏迷的琉璃从水底顶了出来。

　　-

　　冬都，海中岛。

　　蛋民是贱民，一辈子只能生活在船中永远不能上岸，但是在这片只有通过驾驶小船才能前来的海中岛，他们却找到了可以暂时歇脚的温巢。

　　海岛小屋。

　　屋内的东西很整洁，与外面杂乱破败的疍船不同，这里温暖而又舒适，榻上铺着金黄色散发着麦香的干稻草，桌子上摆着用小汤碗盛着的热气腾腾白鱼羹。

　　琉璃从榻上悠悠转醒，他扶着自己的额头，颜色极其浅淡的眸子里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他似乎又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穿着一身白衣，跪倒在漫天的雪地里，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金铃，铃铛冰冷，入手微凉。

　　醒来时，他的眼角莫名落泪。

　　伸手将枕边的白色布带拿来，琉璃双手将它绕在额前，挡住了他额间那枚金色的印记。

　　听说朝廷到处贴布告，说要找额间带着金纹的人，说那个人是太极星降世，找到了就要加官进爵，向官府提供线索的更是有百金可赏。

　　不过泰叔并不这么认为，反而从哪里裁了一个布条，让琉璃将自己的额头好好包上，问便说这只是条抹额。

　　琉璃虽然并不在乎此事，可后来却听说，有不少人将自己的额前抹上金纹去见皇上了，可是却不见他们其中的哪一个人加官进爵，甚至连他们人的影子都不见了，全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将桌上的鱼羹一口气喝下，琉璃并未品出其中的滋味，虽然这是那个心软海女为他足足炖了两个时辰的。

　　站起身，琉璃推开门，快步出了屋。

　　一抹银白混杂着浅紫的颜色在岛边的礁石上闪耀。

　　轻柔的海风吹倦他的发丝，将他一头长即腰间的白发吹得翩然欲飞，他侧身躺着，失了双臂的身子反倒更像一条人鱼，慵懒地沐浴在清凉的海风里。

　　琉璃走上前去，抱拳道：“多谢救命之恩，琉璃愿意以命相报。”

　　“以命相报就不用了哦。”

　　鲛人轻轻一笑，淡紫色的眸子看向琉璃，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想和你做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