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307、破局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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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界，东都。

　　溪鹿睁开眼就看见一片瓦蓝瓦蓝的天空，明暗交界的云随风变换流动，时不时于缝隙间漏出刺目的阳光。

　　闭上眼，溪鹿抬起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眉睫。

　　耳边是呼呼风声，溪鹿脑中逐渐忆起方才发生的一切——兮戮暴走，众神为神王之争大打出手，神君跌落凡尘，只剩几位神女尚在人界……

　　“司命不会有事吧？”

　　溪鹿揉揉脑袋坐起来，从自己发间摘下一片干枯草叶，抬眼打量周遭的环境。

　　黄色的土，如龟壳一般皲裂，大地如同将死的老者用干涸的缝隙向人诉说它的饥渴。

　　“哇！好烫！”

　　溪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起来，双手搓着自己被烫得发热的屁股。

　　“再晚一点简直就要熟了……这怎么能这么热，是干旱吗？”

　　溪鹿边说边抬头，天空湛蓝得纯粹，阳光炙热得陆离，几块阴晴不定的乌云飘过，带来了一丝清爽。

　　“这么大的云彩，看起来是要下雨了吧。”

　　溪鹿伸出双臂朝天空张开着，离开神界的一切都让人喜悦，就连下雨——这天地间最为平常的事情，也让人觉得有趣。

　　“噼啪——”

　　雷鸣电闪，风云呼啸，溪鹿开心地转起圈来，“打雷啦！下雨啦！”

　　阴云密布，乌蓝的阴影笼罩整片天地，溪鹿飞舞于风中的发丝也跟着阴蓝起来。

　　“噼啪！噼啪！”

　　溪鹿欢欢喜喜地举了半天手，可天上半颗雨点都没掉，反倒是雷声不断，劈了数十多道也不见停止。

　　“这雷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哦，是我太久没来人间了吗……兮戮？”

　　片刻，一个冰冷略带疲惫的声音从溪鹿背后穿出，“孤已经一万年没下神界了，人间演变成光打雷不下雨也是很有可能的。”

　　“噼啪——噼啪——”

　　溪鹿与兮戮说话的一会，天上电闪雷鸣不断，竟已经打了一百多道。

　　“可这个打法绝对不正常吧！”

　　“孤怎么知道？孤累了！孤要睡觉了！”

　　兮戮说完就彻底沉静了下去，任凭溪鹿怎么唤都没有任何反应。

　　“算了，我自己去看看好了。”

　　溪鹿说着从背后摸出一把翠绿长弓，刚将弓拉满，身后却传来兮戮咬牙切齿的声音，“孤最后再说一次，拿弓的时候不要碰到孤的脸！”

　　“哎呀，知道啦，我下次会注意的嘛。”

　　溪鹿笑眯眯拉开弓，闭一只眼瞄准天空。

　　“到云彩上去吧！”

　　“嗖——”

　　玉手一松，翠弓离弦，瞬间带着溪鹿弹飞到了天上。

　　鹿衔草看得目瞪口呆，「弓是这么用的？这不符合常识啊！」

　　溪笑道：『但这是个有趣的用法，不是吗？』

　　“好多云彩呀！”

　　溪鹿飞在空中发丝尽扬，一手拿弓一手拥抱天空，一张脸上满是璀璨笑容。

　　鹿衔草：「我勉强承认这很有趣……」

　　“噼啪——”

　　一道更强更恐怖的雷电自天空打下，溪鹿仰起脸看向那怵紫狰狞的雷。

　　“噼咔——”

　　雷如玄锤重落而下，一击溃散满天乌云，直奔地面而去。

　　正此时，地面上赫然跃出一条银白神龙，腾蛟起凤般张口一吞，吸尽天上阴蓝水气，又复扎入干裂大地。

　　“是东归神君！他想用本体滋养地脉，留住天下的水气？”

　　更强的雷电狂风般于天空积聚，很快汇集成一道前所未有的巨雷，那密密麻麻闪烁着紫靛的雷网几乎将整片天空覆盖，空中风声呼啸，山间野兔奔走。

　　溪鹿于风中扬发，衣袂飘飘，她白皙的脸上光暗频闪，眸中是曝亮的雷电。

　　“噼啪——”

　　那诸天灭地的雷光向神龙所在的土地劈去！

　　“兮戮！不能让东归神君被天雷劈死啊！”

　　“………麻烦。”

　　冷漠的回应响起，溪鹿双眸瞬间转绿，竟比那天雷还亮上几分。

　　她一身衣袍于狂风中不断扇动，猎猎作响，声破云层。

　　“给孤起！”

　　“嗡——”

　　巨大的金光自兮戮手心挥出，直飞到那闪电天雷之下，硬生生将霹雳的雷电半路托住。

　　金与紫剧烈对抗，天地温度骤降，四周只剩狂风喊啸。

　　“兮戮你加油呀！不能让天雷掉下来啊！”溪鹿眼看那天雷噼啪作响，一点一点向下压迫，不由得焦急道。

　　“……闭嘴！”

　　兮戮一双翠眸亮若白昼，银牙紧咬，唇间溢出血丝，又猛地勾唇冷笑。

　　“区区天雷……能奈孤何！”

　　“嘭！”

　　金光愤然向上撞击天雷，只听天地间一声浩然巨响，紫电青雷全然消失不见，一切归为平静。

　　“哼，不过如此……”

　　兮戮话音刚落，便闭上了眼眸，再度沉沉睡去。

　　东归神君的声音远远传来，“多谢神友。”

　　溪鹿渐渐回神，被面前的景色惊呆了。

　　嫩绿的枝条从枯木窣窣抽出，甘甜的泉水于地脉下哗哗喷涌，鱼儿从湖水中高高跃起，弯扬的鱼尾上，密鳞如银般在阳光下闪耀。

　　溪鹿揉了揉眼睛，面上一喜道：“兮戮快看，天雷没有落下，你做到啦！”

　　“……”

　　短暂的沉默后。

　　“孤累！孤很累！孤真的很累！”

　　“好好～我知道你很累，你休息便是嘛，我不吵你啦。”

　　溪鹿说完撸起袖口，蹦蹦跳跳跑到湖水里去捉鱼。

　　黑银的鱼儿在水中欢游，溪鹿看准时机向前一扑，猛地将鱼儿擒在了手中。

　　手臂长的肥美黑鱼用力摆尾，扑棱棱溅出一连串的珍珠水花，洇湿了溪鹿挽到肘间的草绿衣袖。

　　“兮戮你快看！本神女抓到这么大一条鱼，你不是最喜欢吃鱼了吗，我烤给你吃呀！”

　　“……孤不想吃鱼！孤要休息！休息！”

　　“不吃就不吃嘛，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没打扰你。”

　　“你没打扰孤……”

　　溪鹿抱着怀里的黑鱼往河里一扔，鱼儿噗通一声沉了底，摆动身子飞快游走了。

　　“抓了鱼你又不吃，真没意思。”

　　兮戮：“你……”

　　溪鹿搓了搓手，豁地一拍道：“有啦！灾荒过后百废待兴，肯定需要人经国济世，我们女扮男装进京做官去吧，兮戮你说怎么样呀？”

　　“……孤要和你分开！孤再也不想听见你的声音了！”

　　溪鹿摸了摸下巴，感觉兮戮快被自己气疯了。

　　“哎呀别生气嘛，我们可是共用一个心脏的双生魂，甩开我的事你还是不要想啦，安心地听我唠叨就好啦～”

　　“孤宁愿去死！”

　　“不要这么激动嘛，我就是怕你钻牛角尖，跟你聊会天啦。”

　　溪鹿走在满是青草的小路间，手里空抽着一根不知从何折来的嫩绿柳枝。

　　“孤为何要钻牛角尖？”

　　兮戮的脸躲藏于凌乱的发丝之下，任再强烈的阳光都照不透她眼底的深渊。

　　“我还不了解你嘛。被三神女打下神界，你心里肯定又在想——我好废物啊，这么废物不如去死，正好一了百了……嘻嘻，对不对呀？”

　　“孤！孤才没有这样想！”

　　“可是你刚才都说出来啦——‘孤宁愿去死！’说的那么大声，骗不了我，嘻嘻。”

　　“……”

　　溪鹿玩够了手里的柳条，顺手往开满小黄花的空地一插，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的哦。你可是最棒的兮戮哦！”

　　兮戮沉默了。

　　须臾，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司命卜出神农仙草将要出世，传说它能起死回生，涅槃魂魄。”

　　兮戮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溪鹿却听出了她话后的意思。

　　“你想用神农仙草把我们分开？不可以，这太危险啦。传说也只是传说，根本没人实践过，万一它不像传说里那样有用，你我都会死的！”

　　兮戮闭上眼睛，“你不会死的。心本就在你身体里，孤不会要，孤只用神农仙草。”

　　溪鹿急切道：“这就更不行啦，没有心强行分开你一定会死的！而且别忘了我们魂魄也是相连的，就算仙草能涅槃魂魄，难道能把我们的魂魄也刚好分开吗，你不要犯傻呀。”

　　“孤不想等了！孤一刻也不想等了！”

　　兮戮几乎是喊叫着说出了这句话。

　　“孤受够了，孤受够这副身子了，孤也想像个人一样活啊，孤也想你像个人一样活啊！”

　　溪鹿脚步一停。

　　“呵呵……”

　　兮戮啜泣般低声笑了，大颗晶莹的泪珠从她被发丝掩盖的眸间流下，顺着生满脓疮的脸颊一路下滑，等从颌角坠落时，已染成了一连串肮脏的血水，洇脏了溪鹿的青衫。

　　“兮戮……”溪鹿轻声唤她。

　　“一万年了……孤已经拖着这俱身体活了一万年，做了一万年被人耻笑的怪物了！”

　　兮戮嘶喊着。

　　“可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最厉害的兮戮啊！那些讨厌的人我们不要理他就好，谁敢当面说你我就去撕烂他的嘴！”

　　“呵呵呵呵呵……”

　　兮戮低哑而又无力地笑着，也不知那笑声究竟为何。

　　“孤想死，孤想死，孤真的好想死啊！”

　　溪鹿急了，握住手背上黏腻腥臭的小手道：“不要啊！我永远在啊，我永远接纳你啊！我的心一直向着你啊，兮戮！”

　　“孤知道……”

　　兮戮说着流下泪来，“可正因如此，孤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