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闲游记》华文卿

318、破局二十

　　鹿衔草急不可耐道：“所以他们到底看见什么了呢？”

　　溪着看她，微笑着伸来一只手。

　　“一起去看看吗？不会太久的。”

　　没有犹豫，鹿衔草搭上了那只手。

　　意识从此刻脱离身体的束缚，不再有重量，不再有颜色，只是向着无尽的高空飞去。

　　黑。

　　黑色将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包围，身体包围，意识包围，一切的一切都葬送于黑色之中，直至那道亮丽的星河豁地出现在眼前。

　　星河，那壮观到令人丧失言语几欲臣服的星河。

　　璀璨的光芒照亮了鹿衔草黑暗中的双眼，她讷讷地张口，如吸髓吮血般呆对着眼前的一切。

　　——星河。

　　“太美了，那是我永生都没有见过的颜色。”

　　溪喃喃道，又温柔地看向鹿衔草，“谢谢你让我又一次看到它。”

　　鹿衔草依旧沉浸在无尽的星空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道：“这就是探索之路？”

　　溪微笑，只拉着她的手，“我们该走了。”

　　意识向更高更远的空间飘去，星河甩于身后，星云甩于身后，星辰亦甩于身后，就连时间也一同被甩在身后了。

　　鹿衔草回头，目光追随着那道越来越远的星河，直至它变成一片光点，收缩在无尽的黑暗中。

　　“那是什么？”

　　鹿衔草敏锐地注意到星河边还有一颗淡蓝色的小点，亦随着时空逐渐远去。

　　“我们生活的地方。”

　　溪的声音轻飘飘的，温和地从上方传来。

　　鹿衔草依旧回眸。

　　淡蓝色的小点，晦暗如宇宙间的一颗尘埃，静静地存立于黑暗之中，随着时空的远离逐渐远去，消逝成一个不再被看见的光点。

　　黑暗再一次将一切包裹，可转瞬又被炫目的光刺破。

　　太阳，如同火球一般的太阳，巨大而无比大地升腾在面前，燃烧着永不停歇的光火，威严而又耸立地宣布：这里是属于太阳的世界！

　　可很快，它亦如星河般消散了，成了一颗看不见的光点。

　　“月亮呢？月亮在哪里？”

　　“月亮已经过去啦。”

　　那明亮如眸，照映无数颗思乡游子泪珠的月，竟就这般过去了，鹿衔草甚至还未来得及看见它的样子。

　　“这又是什么？”

　　陌生的星球出现在面前，比太阳还要巨大，比天还要巨大。

　　“我不知道，也许是另一个太阳。”

　　巨大的星球谦逊地向后倒退，披上黑色的外衣，渐渐消失了。

　　连一颗光点都没有留下。

　　黑色里，又一片星球出现了，它如此巨大，以至于鹿衔草只有等它走远后才能看清它的全貌，认出它是一颗球。

　　“这又是什么？”

　　“也许又是一颗没有名字的太阳吧。”

　　意识超越生死，意识超越时空，意识超越宇宙，意识探索宇宙。

　　当下一颗星球出现在面前时，鹿衔草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到了世界的尽头。

　　它替代了很长一段的黑色，直至很久后才渐渐远离，抱守成一颗无声的星球。

　　一颗，一颗，又一颗。

　　鹿衔草已经不再去发问那是什么，也逐渐忘记最开始看到的星河了。

　　——包括那颗晦暗的，淡蓝色的小点。

　　宇宙。

　　宇宙是什么？

　　是迷幻的星河，孤冷的星球，还是死一般的寂静，永恒亘古的无声？

　　亦或者，是这永远望不到头的黑色。

　　黑色，黑色包围了你我。

　　鹿衔草问道：“后面还有什么？”

　　“不知道，也许依旧是很多太阳。”溪温柔道。

　　飞呀，继续飞啊，身体和灵魂都被留在原处，只有意识继续远行。

　　远行，忘记时间，忘记距离，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或壮丽，或诡谲，或奇特，或奇幻，宇宙向这两个渺小的生灵展示了自己伟大而又广阔的一面。

　　世人的追名逐利，人世的生老病死，王侯的天下纷争，将相的更朝迭代，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宇宙中那颗晦暗小点上微不足道的一子。

　　它无法超越时间的距离，甚至不能踏出空间的拘禁。

　　宇宙没有悲喜。倘若宇宙有眼，皆观万物蝼蚁。

　　“原来，这就是探索之路……”

　　鹿衔草缓缓开口。

　　原来自己不过是偶然生于这天地间的一粒微尘，寿命有限，眼界有限，终其一生无法走出淡蓝色的小点。

　　即便走出了又如何。

　　一万年，一万年的探索，究竟看到了什么？

　　孤身一人，抛弃一切，在这寂静无边的宇宙里遨游了一万年，究竟看到了什么。

　　鹿衔草的意识在无尽的太空中遨游，试图从无尽的星球中寻觅着当初探索者的影子。

　　“也许她什么都没看到。”

　　溪忽然开口。

　　“一万年，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去探索，却发现永远也无法走出这片宇宙，所以她认定这是一个专为世人准备的囚笼，一个拥有时间与空间，却唯独没有边界的囚笼。”

　　鹿衔草看着溪。

　　溪微笑着。

　　“于是十一位神达成共识：我们都是笼中人，是虚假之笼中的人，一切都是虚假的，我们根本不存在，我们的存在毫无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所以，他们才立下那条不管四界的规定？”鹿衔草问道。

　　“是的，除了东归。”溪微笑道：“他没有踏上探索的旅途，自然也没有认同的众神的说法。他说即便一切虚假，我们生活在其中，便是真。”

　　“呵呵。”鹿衔草忽地笑了，“真的假的……我宁愿也不踏上这旅途。”

　　溪微笑着，“那你觉得呢？”

　　“我……”鹿衔草摇摇头，只觉得腰，背，眼，每一处都好累。

　　心也好累。

　　“我好累。”

　　溪温柔地牵起她的手，“那我们回去休息吧。”

　　幻灭般的，宇宙消退，鹿衔草猛地睁眼，再次站在了黑暗的神界。

　　司命神女正立在她面前，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我……”

　　鹿衔草托着额头，慢慢地，略带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我……放弃。”

　　放弃拯救四界，放弃牺牲自己。

　　“我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溪……还是叫你鹿衔草吧。”

　　司命神女微笑着，从袖中取出八枚光亮的小点。

　　“这是神冠，你可以将它们赐予你在乎的人。神界的大门将向神冠持有者永恒敞开。”

　　“多谢。”

　　鹿衔草接过了神冠。

　　八枚神冠闪闪发光，落入掌中好似哭泣的泪光。

　　鹿衔草单手托起神冠，那冰凉如月光的体感叫人觉得陌生。

　　先去找尊上吧，至于其他的神冠怎么分，鹿衔草心里暂时还没有定数。

　　闭上眼，鹿衔草与溪一同落下了凡尘。

　　-

　　人界，东都。

　　东都亦如鹿衔草离去时那般寒冷。

　　苍灰色的天空一眼望不到边际，只有远处几片朦胧的雪山，隐藏在灰蓝的雾色里。

　　近处的雪地上有几处人家，简易搭建的硬山屋上开着小而窄的窗，已被无人清理的积雪掩埋。

　　四界的众生都被妖皇控制了心智，连自己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大概就会这样无知无觉地成为一地的草木吧。

　　鹿衔草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

　　无知无觉，无悲无喜，就这样变成每天喝风饮露的草木，又有什么不好呢？

　　鹿衔草自己都简直想变成一颗草了。

　　可是她不能，也不愿。

　　在见识过宇宙的无边与深广后，鹿衔草没有同众神一样觉得世界的虚假与无意义。

　　恰恰相反，她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既然她不过是这宇宙间一粒不起眼的尘埃，借了宇宙些许重量，铸就这一副肉身，得成这一双凡眼，生不能将万物带来，死不能将万物带去，便更要好好地珍惜这短暂的一生了。

　　珍惜此刻的每一瞬，因为每一瞬消失后便不会再来。

　　宇宙它宏伟，因为它是如此的无限；可宇宙也自私，因为它自己有无尽的时间，却只给予人短暂的一生；但宇宙依旧宽宏，因为它愿意赐予这些尘埃看世的双眼。

　　鹿衔草握了握手中的神冠。

　　就这样决定了，既然自己的一生如此短暂且只有一次，为何不好好珍惜呢。

　　“嗡——”

　　蓦地，一声巨响在灰暗的天地间回荡。

　　这片早已被妖皇控制得鸦雀无声的四界再次爆发了异响。

　　犹如积雪消融。

　　鹿衔草抬眸，见天空升起一道紫色的光柱，转眼穿透了云霄。

　　随即，无数的妖兽从那道光柱中飞出，尖啸着冲向了大地。

　　“快！快逃啊！”

　　那些本应该被控制的人不知为何再次恢复了意识，惊慌地，疯狂地，无路地逃窜着。

　　“妖啊！妖啊！妖又来了！”

　　无数的人奔逃而来。

　　他们惊慌失措，浑身的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身后的不远处是连成一片漆黑的妖兽。

　　“嚎——”

　　妖兽在咆哮。

　　鹿衔草只是定定地站着，任由那些逃难的人飞速地路过自己。

　　奔流的人群如一道颜色纷杂的河，鹿衔草像是河中逆流不动的人。

　　“啊！快跑呀！妖来了！”

　　一对夫妻抱着自己的孩子奔逃过来，见鹿衔草还傻站着，便上前拽她喊道：“小姑娘快跑呀！妖来了！妖来了！”

　　他们怀里还抱着个几岁大的孩子，正用黑漆漆的眼仁望向自己的娘亲，问道：“娘，妖会把我们都吃掉吗？”

　　“……”

　　“不会的。”

　　回答这句话的是鹿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