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连衣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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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与幸是相对而言的，虽然对现在的闻理已经没了区别。
她踩上沙发，顺畅地坐上窗台，扶住绿色窗框时略一停顿，坐上了黄色的防盗窗。
明亮不失厚重的黄色金属框架在这样的月色下也是蒙昧的，凌晨两点的客厅，科技的声响远不如原野的虫鸣。
路灯的光将防盗窗与少女的剪影一同投在客厅空荡的电视墙上，闻理抱着膝盖蜷在防盗窗中，保守且严谨地估计自己是这幢五层农村小楼唯一醒着的人。
这栋楼只住了两户人家，或者可以说做一户。
闻理的爷爷奶奶一户、闻理与父母弟弟一户。
他们的隔壁栋尚未租给筑路公司，无人居住，然后就没有了，三百米半径的路段内没有其他能住人的建筑物。
唔，再严谨一点，要刨掉后山的几座坟。
会吓到别人吗？
大概率不会。
无人路过、无人注意、也并无意外可能。
闻理静静坐着吹风，想起不知第几周目时曾好奇过这防盗窗侧面的小门是否真能打开，改换姿势，探向那门。
钢铁框架微微颤动，发出多半会引人恐惧的正常声响。
闻理扶着防盗窗的一格，轻巧地挪向那扇门，同色的插销式门锁小小一个，她试着拔出插销，略一用力，揪出了小小的明黄插销，一推，一米高的门便打开了。
月光不再被框住，晚风似乎也更为自由地涌入。
她静静坐在防盗窗的缺口，轻飘飘的睡裙裙角被卷边压住，小腿悬在防盗窗边缘晃了晃。
风撩起头发，她闭上了眼。
鼓噪的虫声和着风起伏，月色在秋夜下温柔地涨起，托住无处可依的离魂。
闻理好像明白了为何偷情总在深夜，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夜里定情，杜丽娘与柳生在梦里相会，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情感或许会无意义地攀长蔓延。
她已经触碰不到过去拥有的喜怒哀乐惧。
因为触碰不到了，所以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乐观一点想，她前所未有地自由。
曾困扰她的生死矛盾，她全都不在意了。
无所谓以后，也就无所谓活着与解脱了。
你这可不算活着。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沉寂的身体内侧响起，带着恶意的怜惜、温柔的诅咒。
怪物谈什么活着呢。
她轻轻地叹气，应和此时所想表达意思的、只达意不传情的叹气。
你说的都对，闻理回答这道声音，回答这道从前愤懑扭曲地沸腾、如今冰凉地盘曲的声音。
它或许是她过去心理问题的具现，如今成了她自我对话的捧哏。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让我这样的怪物再活着了。
但活着也没关系，我不在意了。
闻理望着空中的月亮，眼底的暗色静静簇着一轮明月，如果不是她仍能凭依过去修饰自己，没人会觉得这是人类。
没有好恶的人生很简单，闻理只需要活着就好了，醒来，自有社会模板安排她的一生，空隙里阅读或研究，做题或推演。
她没了无论如何都要去未来的理由，只顺着时势向前以获得她这一周目的最后一个学位，再回到高中入学那一天。
获得最后一个学位的那一天不是终点，高中的第一天也不再是起点。
因为每一天与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不同。
闻理的母亲陈秀年乐见女儿上了高中后消失的反骨，她不排斥小裙子了，这个真是太好了。
变好看了，真的是变好看了，不是说人长开了还是长高了，是忽然没了那种过于浓郁的小孩子稚气，高中累了几天抽了下芽，现下就刚好，年轻又活泼。
小衣服架子不再执着什么黑白灰与运动裤，穿什么衣服都特别好看。
还很愿意配合着买衣服。
即使女儿上高中大半时候穿校服，她也格外喜欢假期带她去逛服装店。
周末休息的时候穿也好啊。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是高二放国庆假匆匆带她去买几件校服内搭。
电瓶车吱一声停在服装店门前，看了看服装风格问她愿不愿意，后视镜里，闻理视线落在店面橱窗，点了点头。
店员围上来，她将女儿推到身前，穿着黑白校服白色板鞋的女孩向前走了几步，落落大方地任由店员打量以挑选衣服。
“唉您女儿真好看，还是x高的，学习肯定厉害。”
她也操着方言热络地回应，保守地谦虚：“还行，现在是年段一二名的样子。”
她看见闻理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一点点羞涩与无奈。
不愧是她女儿。
就是好看，还乖。
店员比比划划，敲定几件上衣后十足推荐一条连衣裙。
黑色的吊带连衣裙，胸口一小圈柔软的蕾丝，腰身向里收，裙摆克制地散开，目测是膝盖下一点的长度，店员说着现下穿正好后面凉了加件内衬也好看。
“她不喜欢穿裙子，”陈秀年细细打量这条不合她向来审美但好看的裙子，微有不甘，“试一下好吗？”
仍试穿着卫衣的闻理抬眼看她一眼，是小动物的警惕惊讶，印象里看见裙子退避三舍的女孩子，眼尾落下来，是妥协的表现：“好吧。”字字分明的普通话落入满室方言里，溅起微妙的一刻静默。
眼前一亮，实在是眼前一亮。
闻理很适合穿裙子，恰到好处的纤细柔软，长久锁在校服内的手臂小腿与锁骨，是即使被军训磋磨一轮后，仍旧干净的暖色调的白。
也不瑟缩，站在镜子前面转一圈，清透的瞳孔对过来，漠不关心的敞亮与漂亮。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闻理的连衣裙实在好买，记住裙长腰宽，不带人直接拎着裙子回家，穿上身就是好看。
终究家里多了个天天简简单单地漂漂亮亮的人，心情都变好了。
悄悄拍照存进相册。
*
高考结束后，闻理时隔三周再返家，拉开衣柜，才后发意识到自己这一周目有多少连衣裙。
前段时间感兴趣的课题告一段落，她无事可做，拿着闻道颠颠分给她的冰淇淋，伸手取出几件非常母亲审美的连衣裙挂到另一边。
这样的版型布料，她应该是希望她在家里穿。
指尖挂着衣架，闻理静静地出神。
快消服装行业造成的污染，母亲并不像某些群体对裙子如对洪水猛兽，反而有一点代偿性地冲动消费，是青年时的遗憾补足还是……
“你作业写了吗？”听见细微声响的闻理抬起头，精准捕捉到最近学校被高考征用而放假的弟弟，神态疑惑且真诚，效果拔群。
陈秀年女士果然很喜欢。
带着上世纪风格的、炫耀轻佻的浅红，飘浮的衣料与率性的裙摆，细细的系带落在肌肤上是活泼跃动的轻盈，陈秀年女士的眼睛格外闪亮。
闻理视线的余光里是她掏出了手机，前七周目的记忆哗啦啦翻开，这位不大会拍照且嘴硬的女性的拍照水平向来是令她难过的。
闻理踮脚从冰箱里取出葡萄，在日光中的水龙头下洗葡萄，身体在犯困。
要去掉睡眠吗？
睫羽落下，微微遮住光下过于清幽的虹膜颜色，议题被飞快否定，这意味着整个人体内部系统的再重构，她暂且没有进行此类大型改造的想法。
回过头，倚在流理台，背后正对午后日光，对上母亲举着手机装作玩的样子，笑声自唇齿逸出：“你在自拍，还是拍我？”
“这里逆光，你拍得清吗？”
陈秀年悻悻放下手机，不自觉抿唇：“我就拍一下，我买的裙子不错吧，多好看。”
“嗯，很好看。”闻理观察陈秀年女士倔强的神态，笑着配合。
“怎么拍不出来颜色，你的新手机会拍得出来一点吗？”
“嗯……你可以考虑一下光线、构图之类的。”
手把手教母亲拍出她心喜的照片，靠在客房临窗的白墙上，阳光自侧面投上裙子，偏头看着窗外。
陈秀年按下拍摄，手机取景框内是满意的画面，肉眼直视里，女儿肩颈皮肤在光下莹润晃眼，她靠在墙上，没精打采的望向窗外。
“笑一个，小小年纪拍照都不笑。”
闻理听见母亲的指令，因为念头与现实的重合笑起来，眉眼倦怠地舒展，看回镜头。
想起了闻晓。
闻道吃到了他迟到了一小会的葡萄，在陈秀年询问他觉不觉得这条裙子好看时，细细看向裙子：“我喜欢昨天那件蓝色的。”
得到母亲气急败坏的没眼光评价。
A大报到的那天，闻理穿着背带裙戴着口罩，拖着一行李箱裙子与化妆品护肤品之流，思考这一周目是怎么激发的陈秀年女士的裙子心未果。
都是细枝末节，她想。
不过父亲闻一也喜欢女孩子穿裙子就出乎意料了，她一向以为父亲更偏爱她穿军装，每次军训父亲都希望看一眼她穿军训服的样子。
看来喜欢看女儿穿军装和喜欢看女儿穿裙子并不矛盾。
可是真的可以吗？
立秋已过仍燥热的空气被风卷起，蓝色裙摆蒲公英一样扬起，闻理望着伞下翻旋的裙摆，由于身边没有特别的人，神色同路边的石头没有区别。
我现在可没有护裙子的自觉。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连衣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