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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怪物 ...

  •   人头攒聚的地铁,男人在地铁车厢里游走着,视线扫过一众休闲裤、牛仔裤、西装裤,他冷冷地唾弃着那些穿着过于保守的女性,为她们的吝啬大嘘特嘘。

      忽而,他捕捉到一截光裸的肌肤,显然属于一名轻佻¥子的肌肤。

      柔软却挺括的浅色裙摆,视线上沿是略带休闲风的短外套下缘,她把着立杆,估计还玩着手机,一个毫不设防的愚蠢轻浮姿势。

      真蠢,他想,与此同时小腹绷紧,兴奋点燃了他昏昏的早晨。

      他靠近,打开手机摄像功能,一点一点漫不经心地靠近,每靠近一步,他心里奇妙的快感就会愉快地涌动,绷紧的弦、令人头晕目眩的香艳的刺激感。

      他可不是什么变态,男人高高在上地、怜惜地想,是她蠢,她□□。

      她不知道女的就应该好好待在她们不会受到伤害的家里,她们只有被教会了外面的危险,才会忽然哭着扑到家里说她们学乖了,再也不敢了。

      就该是这样的,女的、天生就该待在家里,而不是天天、天天仗着职位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他没察觉到自己的神色扭曲了。

      他眼里只有那条裙子,只有那节线条柔美的小腿,向下没进浅口的袜子,再向下是¥子气的鞋。

      啪。

      “小心。”男性的声音。

      他的手腕也几乎在同时被握住了。

      巨大的惊惧捕住了他,冷汗一瞬间爬满了脊背,被抓住了吗?被发现了吗?她怎么敢的,这个[哔——]的¥货是怎么敢的!

      他的眼睛里是困兽一样的红光。

      男人狼狈地、恶狠狠地抬起了头。

      对上了一双不羞耻、冷淡、平视的干净眼睛。

      “他偷拍。”男性的声音顿了下接上,青涩的音色落地却坚定,车厢内或注视着手机屏或发呆的人们一下回过了神,自发将视线投向了这个角落。

      口罩上的一双双眼睛如探照灯一般,照亮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照亮了女孩子握住男人手臂的手,小巧却纤长的手指扣在偷拍者擎握手机的左手手臂上,指节泛着柔淡的粉。

      看清这一幕的一刻,人们会无端想起美女与野兽、女孩与暴徒之类的对比感极强的画面,剑走偏锋一点的,会想起四处折射金属色泽的银灰车厢里盛放的一簇花,一簇钢铁色泽的、美却与娇柔无关的花。

      与她无害身形鲜明相对的,是她近乎漠然的无畏与放松,女孩扶住立杆站立的姿势是全然的松弛。

      她晃了晃手机,“我拍下来你偷偷伸手机过来的过程了,”抬头看着男性额头沁出的冷汗,偏了偏头,细小的珍珠耳坠堪称甜美娇俏地轻晃,触上蓝色的口罩,“你偷拍的时候应该也想过被抓住的时候吧。”

      说话间,她的手冷漠地向下,迅捷抽出男人的手机,在男人强行回神,骤然暴起前来争夺的一瞬松开立杆后退几步,之前出口的男性以及几名乘客也下意识阻在了中间。

      “你怎么抢人手机的?”男人色厉内荏地质问,越过穿着红黑校服的男生时,虚弱而狠厉地剐了他一眼。

      女孩点开相册,拿着自己的手机拍照取证,回应的声线静稳:“取证而已。”

      列车员出现在她正对的车厢另一头。

      她柔润清泠的嗓音悬浮在车厢里,悬在若干拿出手机拍摄视频的围观者头顶,落在中途帮腔痛骂男人的乘客中间:“我不私了,我们到离派出所最近的一站下车,给你留一个案底。”

      男人的呼吸有口罩遮掩也显得格外沉重。

      他很恨她,闻理想。

      他已经用眼神倾尽了他所有最恶毒最肮脏的咒骂,闻理对上这双愤怒眼睛,不明白男人的愤怒从何而来,她调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分析。

      男人咬牙切齿的痛骂已经溅开在了车厢里。

      捋清过程的愤怒人群当然不会让他仗上风,连珠炮地唾弃了回去。

      车厢内的人声尚未平息,女孩、也就是闻理的意识已然散了出去。

      列车员温柔安慰的声音很远,她从思维的海里证毕一个命题回过神时,已经到了该下车的站点。

      众多声讨的视线里,有温柔的女性试图陪同,她回过神来,望过去摇了摇头,向人群道完谢走下了车厢。

      陪同列车工作人员等待警方,男人后知后觉地将视线落在女孩身上,冰凉的恐惧攫住了大脑,失却的遮羞布一把曝露了阴私的自我,羞惭恐惧恼羞成怒,冷汗后怕浸透骨头。

      核实身份做好口录,男人从时不时阴郁地看向闻理,渐渐转为了不适的惨白恐惧,低着头。

      闻理没能记住男人的面孔与名字,看着他低头道歉的模样也没什么情绪,她望向男人,纯乎是模仿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哎呀,别为难我嘛,对上侧前方女警担忧的视线,闻理柔软地回了一个笑。

      我以前又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实在没作业抄表情。

      “我不说没关系,但希望你未来能学会尊重他人。”摘下口罩的少女侧头看着男人惨败的脸色,头发柔软地顺下来,在光下是毛茸茸的质感。

      女警恍惚了片刻,在女孩摘下口罩配合身份验证与问话之前,她都下意识以为口罩下会是一张慌乱但强行镇定的脸,她摘下口罩之后,原先的设想如海上浮沫一样飞快融化了。

      这绝不是一张慌乱的脸,这甚至不是一张会出现在警局的脸。

      她的神色像完全不在乎身在何处一样,揪着偷拍的远比她高大的男人站在此处,更像是履行一项社会义务而非求助。

      甚而某一瞬间,她仿佛不存在于此处一样。

      取而代之横亘于此的,是某种巨大而柔软的抽象之物,宛若某项智慧生物前仆后继的存在本身。

      视网膜光是镌刻了这样的存在,就感觉到了心口满涨的愉快与拔节的疼痛。

      *

      闻理一下一下慢悠悠地踩下警局前的楼梯,原定的景区班级活动有了现成的缺席理由,她翻出手机,措辞同班长请假。

      发完消息,记起这附近的一个艺术馆有她曾错过的青年艺术家画展,在小程序进行了现场预约,步行十五分钟后站定在了仿海浪形状的展馆面前。

      人并不多。

      展馆的通道着意设计为仅保证安全的昏暗,在画作附近配合作品调度出了不同色调与亮度的光,由黑暗渐渐走向画作,有桃花源记“复行数百步,豁然开朗”的朝拜感,也如同参加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闻理静静在场馆的画作前停留,画作名、画作介绍、画作本身,少量的参观者间或喁喁私语,捧着手机摄下一幅又一幅,也偶尔有被小孩挣脱被牵着的手一蹦一蹦地跳走。

      闻理站在一处极为炽烈的光下,画里是一尾被细细剖开一半的鱼,尾鳍钉在案板之上,鳞片在阴影处聚成一堆,剖鱼的人忙到一半,可能是打电话、也可能是揽客,匆匆搁下了手里的刀,鱼并未死去,艰难地、惊恐万状地,向画外投来求助的眼神。

      闻理的眼下是灯光投下的眼睫的影子,线条落在柔暖的肌肤上,是清瘦寥落的美感,她只安静地与画对视。

      “你喜欢这幅画吗?”闻理听见微哑的女声。

      她将视线收回,落在女性难辨性别的身影上,清爽的蓬松短发盖住些许额头,优越清俊的眉眼定定注视画前的少女。

      闻理没有直接回答,略一思考,发出了问句:“金川?”

      “你是看画会看作者的类型吗?”金川过于喜悦夸张的回应,仿佛忘了地点一样不加控制地高声,眼底落进的灯光都是颇为惊喜的形状。

      在亢奋里,她看见眼前的人微微笑了,那双过于黑与专注的眼睛微弯成温柔的弧度,少女抬起手,却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被光照得剔透的指尖竖在蓝色口罩前,无端点起迷幻虚假的幻想。

      闻理离开这幅画前往下一展区后,金川都没能从这样一个虚迷梦境中走出,这听起来像个怪诞的春日迷梦。

      年轻不出名艺术从业者走向自己的展厅,遇见一幅比她的画更动人的情景。

      她清楚知道自己的画,一尾菜市场上死到半途的鱼,她擅自将它抓到画布之上,赋予它苟延残喘的期待,它残疾、穷途末路、无药可救,但想活。

      而她在展厅白炽光下见到的少女,一小簇蒲公英般的轻盈裙摆,浅蓝的柔软外套,冷漠审视着画面中的求生欲,一尘不染的干净,却像是已经倾颓死去或正冷淡赴死一般。

      她美丽、健康、平稳安定,但想死。

      金川知道她不该硬套自己莫名奇妙的灵感在陌生人身上,却难以按捺地做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上前搭话。

      越是靠近,不正常感越盛。

      犹如做好安全措施后蒙眼走上一座悬崖,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的不安定感与期待感。

      她出声试图引起对话,被映入黑色瞳孔的一瞬间,她的呼吸微妙停滞了一瞬,她有过恋人,她确信彼时在她心里涌起的绝非爱情,它更接近某种兽性的警醒。

      而随着少女开口,异样感奇妙地溶解了。

      她的名字在空荡的展厅被过于轻地念出,尚未激起回声就消弭在了空气中。

      随着少女微笑示意后离开,她都没能从荒谬的幻想里脱出。

      少女仿佛下一秒就能割开她的喉咙,沥干她的血,站在她的皮鞣就的地毯上烹制她的肉,她怀抱这样的战栗感向她靠近,她却只是俯身亲吻了她的脖颈。

      她简直热泪盈眶了。

      Jesus.

      不可思议、不可理喻的狂想落入现实。

      她是真的不会伤害她,那她要将一切奉上了。

      金川昏沉地臆想着,庞大圣洁的喜悦填满了她,她静静站在原处、满含热泪地回忆着那一刻的颤栗,她被庞大的闻所未闻的悲伤与愉悦同时笼罩,愈是回忆愈是深陷。

      她听见了脚步声。

      前来这一展厅看画的脚步声,这本引不起陷入疯狂的她的注意,但在他人进入提醒她为人身份的瞬间——

      她的眷顾被收走了,金川的瞳孔由亢奋的扩张状态渐渐寻回焦距。

      在失去的一刹那她本欲发疯失控地大叫,跪在地上渴求她的恩典不要如此残忍,但她最终只茫然地动了动,因为在她产生念头但尚未行动的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抚平了。

      过程远比抚平一张纸更轻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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