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八十一次》反了天了

20、又大学

　　学医生活累如狗，日日奋战如高考，余杭止在高中三年都没陷入过爱情的苦，大学倒是吃满了。

　　他先来，他忏悔。

　　他是视觉动物。

　　而闻理，她是拿着临床医学厚重的教科书走进教室，教室里的人都要率先一愣的存在。

　　左右心室的供血立时就充沛了起来，充沛的一定还有脑子的供血。

　　crush到头昏是什么感觉。

　　他算是开了眼。

　　以及这个世界大部分人都是视觉动物，同寝夜聊时从游戏、政治、教材厚度绕一圈聊到同班同学，绕到女生时提及闻理。

　　寝室内是默契的沉默。

　　“心动归心动，我觉得我下辈子都追不到，”对角线床的二号室友叹气补充，“我看见她的时候都心动到有点恐惧了。”

　　“说不清，眼睛根本挪不开，光感谢爹妈给我生了双眼睛能见她了。”

　　余杭止默然，感到同样的心有戚戚，他在高中阶段日日挑灯夜读，人生构想里未来伴侣的角色向来空缺，即使不愿细想，他也知道自己迷恋的危险感或许可以在影视作品中寻得，却无法也不能落在生活中。

　　可是闻理，她给人以危险的无害感。

　　也给了人蔚然不可靠近之感。

　　在这样的冲击下，他像是弥足深陷，又生怯地止步不前。

　　余杭止十足迷恋他的同班同学，也因此极度恐惧与她对视。

　　心理学有个现象，长久的注视易带来异样的陌生感，而他长久注视闻理，却觉得常见常新，唯有移开视线时，血液汩汩流过血管的声响提示着他，他有多专注与沉迷。

　　到最后，余杭止已经说不清，这是爱情还是仰慕、向往还是信仰了。

　　他注意到闻理随和但不爱笑。

　　他注意到闻理的衣柜里有数量众多的裙子，长短不一、颜色不一、布料不一，无一不是鲜妍妥帖的模样。

　　她时常随性地择出一件，顺色或撞色披上外套，轻巧行走在校园各个角落。

　　她今日穿粉色吊带并一件柔和轻薄的米色外套，不对称灰色裙摆如花瓣落下，长短不一露出一侧光洁的腿，头发扎成单丸子。

　　裸露的脖颈、锁骨、腿部容易让人想起所谓温香软玉，余杭止却生不出任何绮念，望着闻理注视黑板的侧颜，他感到畏惧与渴求一同在血脉中燃烧。

　　这几乎是脱离爱情的过界，他困惑地想，他怎么会这么万分渴念接近，却生怕被碾碎再也无法接近。

　　都是什么和什么。

　　再暗恋下去人都要疯了。

　　躺在凌晨两点寝室床上的余杭止决定告白。

　　也在他决定告白的一瞬间，某种巨大的感念攫住了他，好像首位爬上险峰的攀援者下定决心放话一般，也像是一场注定无功而返的朝圣沉默的第一步。

　　哪怕近一点也好，眼泪驻留在眼底，余杭止闭上了眼睛。

　　*

　　大一体测，闻理套上轻薄卫衣与短裤，踩上运动鞋，松松扎了个低马尾去赶下午的室内场。

　　屏蔽了八百米与五十米可能残留的痛觉影响后躺在仰卧起坐的仪器上，跟着身边据说仰卧起坐将将及格的室友节奏开始。

　　机器响到二十八声，闻理试图跟着室友再起，失败。

　　二度尝试，失败。

　　她重新寻回了痛觉，腹部的状态提示她已经完全不行。

　　采光不佳于是白日也点灯的体育场，灯光由于设得太高投下的光线也谈不上明亮，周遭此起彼伏是机器的“滴滴”声，以及负责某项目的体育老师的指导声。

　　指导她的体育老师似乎看出了她的尽力，只在她躺平后时间只余十五秒时，按规提示了她还有多少秒。

　　昏暗的室内，闻理躺在黑色垫子上，头绳在动作中脱逃，散出的头发静默落上黑色皮革，墨色的眼睛注视着天花板，卫衣也是黑色，只有一双曲起的腿是与黑色对比鲜明的暖白。

　　整理完非竞争性NMDA受体拮抗剂美金刚的发现、构成、制取与使用后，她卡着最后三秒，腿部肌肉线条绷紧，腹部用力，努力到了第二十九声“滴”。

　　撑着垫子起身，取下头绳，拿起手机。

　　“好累，”室友靠近，却是搀住她的动作，“你还行吗？我看你后面都不动了。”

　　闻理摇头示意没事，很小地笑：“没事，只是有点高估自己了。”

　　休整完走出食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走过青葱的行道树，提前亮起的路灯亮过天光，察觉到什么，她回过头。

　　似乎是她不知为何一直躲她的同班同学，因此被她遗忘了精神暗示。

　　现在，他好像被魇住了。

　　余杭止迷迷蒙蒙走在路上，他潜意识抗拒线上告白的方式，又踌躇于如何不见唐突地与闻理共处一个独立空间。

　　但独立空间来得极快。

　　站在湖中小亭子里时，他无处可退，仓惶间连跳入湖水的念头都滚了一遍脑子。

　　他有时觉得闻理并非人属。

　　就像刚才，他并没有见到、听到、嗅到任何与她相关的事情，他身体中类似第七感的区域就强行掰过了他的头使他留意，好像闻理是不可能错过的庞然大物，不可能注意不到一样。

　　就像现在，闻理静静看着她，黑色卫衣衬得她极为好看，网上现实中从未见过的、无情感色彩的好看。

　　余杭止脑内像在低温燃烧，他觉得这份美是烟雾弹、是保护伞，怎么会有统一审美的好看。

　　闻理的美丽应是为了掩饰其下危险的、即使没有恶意也会伤害到他人的存在。

　　也可能是那危险存在渗出外壳最微不足道的附属品。

　　好像这样突兀超格的美就能遮掩其下深不见底的缝隙一样。

　　就像她的年轻与未长成的稚气一样，与美丽一起浮在表面的，最容易被捕捉的格格不入的特点，因为这是那么的矛盾。

　　天哪。

　　我到底喜欢上了什么。

　　温热的泪水滑过骨骼分明的面部，余杭止没能注意到自己的神色是期盼祈求的。

　　那么矛盾，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稚气的。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美丽的。

　　这样庞大的未知之物、这样超出人类极限的存在，怎么会是人。

　　可是啊可是。

　　“我喜欢你。”他带了哭腔，哽咽着吐字，他没能注意到天色渐晚，没能注意到阴晦的云压盖住傍晚，脑内不知是何如烛泪般坠落，他只能狼狈地注视眼前的少女。

　　太美丽了，虚假的美丽外壳也好，其后的庞然未知也好，太美了，太好了。

　　我都不知道人类要用怎样的语言才能表达对你的喜欢、感激、飞蛾扑火一样的深深迷恋。

　　余杭止好像跪在太阳前，一片纯然金光中，明知手头毫无重量地奉上筹码，颓然无措地颠三倒四，只是想说尽内心。

　　手上捧着的物件好像要流干鲜血，滴滴答答的血液落在手上，砸进辨不清的金色里。

　　整个人痛到焚烧殆尽一般。

　　却是快乐的。

　　因为近了一点。

　　闻理看着余杭止，看他不自知地哭泣着，在施加好相应影响之后，上前一步，轻轻触碰了他的手。

　　沸腾得太厉害了，少女微微蹙眉。

　　会被蒸干的。

　　“我……对不起，”大抵称的上俊朗的同班同学看着她，已经分不出是否在讲述内心，只是发了高热般呓语，“我太想靠近你了……”

　　泪水打湿他的睫毛，狼狈滚出他的眼眶。

　　闻理踮起脚，虚虚遮住他的眼睛，抹去了那沸腾，她神色很平静，眼睫轻颤着微微落下，轻声：“或许我更该说对不起。”

　　她抹去他的泪水，细致修改他记忆中、情感中不应存在之物，将超纲的存在一一剪除出这位同班同学本该一帆风顺的大学生涯。

　　在他崭新的记忆里，他不过是普通地喜欢上一个人、普通地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告白，对他人施加这样精细的操作过于为难闻理人类的身体，闻理最后扶着栏杆，细致地确认这位同班同学脸上不再残留泪痕，轻推他的意识一步，使其醒来。

　　“抱歉，我大学期间不考虑恋爱事宜。”闻理迎着他的视线说到。

　　真是一种微妙的错位感，明明是非人的怪物，却在大学校园里仿佛一个普通女生一样拒绝追求者。

　　余杭止看着闻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葱郁的树木遮掩了少女的身影，他坐在湖心亭的石椅上，内里仿佛空了一块，莫名引来空荡荡的痛楚，像是被剜除的部分传来的幻痛。

　　颓丧地、卸力地，他后仰靠在靠背上，笑骂了一句“出息”。

　　闻理路过超市，从货架上取下两本本子付款，攥着手机的卫衣袖口隐有湿润，她的视线落在并看不出来的黑色布料上。

　　那里曾经细细擦净一个受害者的泪水。

　　决定对周遭人的精神暗示更严谨一些。

　　*

　　学医离不开实践。

　　站在解剖教室，跟着指示剖开牛蛙的身体，视线落在它湿漉漉的眼睛上，闻理微微调整了落刀点。

　　一样一样取出牛蛙的内部构成，陈列，相应标本制作时，闻理伸手抚下了它的眼睛。

　　将器官一一放回，缝合。

　　塑胶手套沾染血迹，白大褂溅上不知哪个部位的液体。

　　结束课程时平平坐在食堂用餐。

　　大概有百分之三的思绪抽出了白日看的教科书，短暂地翻找记忆，在第零周目找到了振振有词绝不学医的自己。

　　“我怕疼，感觉看着就特别疼。”

　　“不可能的，下下下辈子都不会学医的。”

　　可是有许多方面涉及到医学知识，不学的话空一块很难受，而我又找不到除了研究这些东西外更打发时间的东西。

　　闻理穿着白底玫果纹的短裙，c区食堂的暖色光照得人与人如同久经岁月氧化的油画，她敷衍地向胃部填充食物，顿住筷子咀嚼。

　　而我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妍丽的外貌与异质的气场，闻理坐在为营造复古氛围却生出怪诞血腥的食堂小桌，如同纤薄的梦中花瓣落入现实，也如同超额的存在支出了平和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