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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七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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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作为正常人生活的有迹可循。
在探索自身怪物部分的力量时,闻理仅能凭依自己野性的直觉与在此基础上尚能运作的分析推理。
僵持在原地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
即使动念便能做到,她仍是做足了侵入的姿态。
第四周目结束而第五周目开始前,闻理首次遇见这未知生物或未知力量,将其概括为极端的、无法描述的不可控力,如今她也成为了极端的、无法描述的不可控生物,正慢条斯理地拆解着这未知。
意识浸入另一个体内部,向上溯源它的能量构成、知识体系与行为逻辑,由于并不熟练,闻理拆解得颇为缓慢。
相比她如今学习其他知识而言。
未知生物或力量并未死去,它轻微地颤抖着,微微蜷缩或者些许反抗挣扎,俱被闻理不容置疑地压下。
但它反抗得并不厉害。
更像是生理性的反应,而非类似执行将她推出缝隙任务一样的必须执行。
意识的荧光分开外部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纷纷绞住试图蜷缩的力量,对着未知生物几近裸露的核心构成,闻理微向下坐,轻微俯身触碰。
未知力量不受控制地战栗着,被牢牢锁住的力量触手几乎同时躁动,晶莹的微光稳稳按住这躁动,力量触手挣扎之下不过平空为自己挣出了几道勒痕。
什么东西。
闻理在万分专注中分出一缕困惑,这种仿佛自己在性.侵.犯他人一样的道德困境。
少女落下的头发散在肩后,整个空旷的破碎原野之上,唯有她与未知生物两个近似活物,她坐在赤色的巨大怪物正中,精准地直切核心。
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反抗。
即使勒出了巨大痕迹也要反抗,未知力量不受控制地在原本基础上徒劳分裂出更多分支,微光迅速地缠上,轻而易举地把住,未知力量像明知并非最优施力方式但仍垂死挣扎一样。
剧烈的挣扎也反映在核心处,身下坐着的未知生物剧烈动作,闻理整个身体按了上去维持平衡。
它像在沸腾一样。
徒劳反抗的新生分支被一个一个控住,闻理并未因为它的动作而延缓分毫,不断地将莫名颤抖与抗拒的力量触手拨开按住,不顾及它的蜷缩保护姿态,少女俯在这幅愈加抽象的立体画作之上,在未知生物急剧的躁动中,成功解出了真正的核心。
核心被彻底解开的时刻,未知生物——现在闻理确定这是生物了——终于从被拆解的应激中解脱,即使仍保持着小动物一样的炸毛状态,却也不再躁动不安了。
它堪称乖巧、几多虚弱地收起多余的分支。
似有几分对自己反抗行为的愧疚,很是萎靡。
闻理凝视着这被她染红的生物,分析她解构出的信息,未知生物是另一未知生物的分支,被赋予了寄住于她并在她进入缝隙时唤醒她的指令,以及若唤醒失败反被压制时不得反抗的指令。
应这两条指令,未知生物除天生基础能力外,还有激化思维产生幻觉的能力、进入与脱离缝隙的能力。
除掉这些,一片空白。
它的来处像是刻意抹除了它的过去,亦或有意仅留下这些信息。
闻理的指尖轻轻搭在未知生物身上,未知生物因为被她丝缕拆分的缘故表现出了被驯服的乖顺,剧烈挣扎时试图拦腰勒死她而分出的触手,此刻依赖柔顺地盘绕她的腰身。
闻理思考片刻,确认自己无法杀了它。
即使它的构成简单,她目前也仅能做到观测而非破坏,能施加的影响也极为表面,还是在它不有意反抗的情况下。
能压制不意味能杀死,能拆解不意味能破坏。
闻理踩着未知生物站起,微有踉跄,被未知生物稳稳托住,松开各处对它的桎梏,闭上眼睛,认真感知这缝隙。
感知掠过红色的原野、蓝色的太阳、过于厚重的浑浊天空,整片缝隙都在回应她的感知,仿佛这片缝隙才是她的身体。
闻理低下头,倏忽消失在原地,失却人形空壳,在两个柔软的思考缝隙,她迅速理清了自己现在是一缝隙无区别光雾的事实,某种层面上,她和未知生物在似乎是同类。
缝隙内有且只有她与未知生物。
闻理重塑出人形,无所谓地躺进未知生物小心圈出的柔软座位里,阖眼试图睡去。
未知生物圈着她,自发调整形状托住少女看上去脆弱的腰肩手,还伸出细小的分支替她解出了被压住的头发,梳顺。
脉脉的蓝色日光落在暖白的肌肤上,深深陷入连衣裙柔软的褶皱,长发沿未知生物起伏的弧度滑落铺开,人形的空壳安静下来,呼吸也不必有。
闻理翻阅完自己的资料库,惯性地证完几个命题、构思几个课题,将相比知识储备而言显得稀少的感情记忆分类归好。
毫无困意,过于清醒。
闻理睁开眼睛,睫影在眼底勾出寥落的深海,蓝色的太阳映在眼底,不需要眨眼,于是墨色的虹膜盛满莹蓝日光。
*
2017年8月28日,闻理重新站在高中校门前,落地的一瞬间轻巧抹去了身体情绪的阈限。
情绪的潮水尚未上涨,就连海蒸发在了八月燥热的空气间。
保安没有拦她,她顺滑地第八次走进高中校园,对莫名紧张高一同桌再一次说出相类的台词。
相同的老师、同学、老师,她分出少量自己应对这日常,花费大量的自我在耗费时间的假设与模型推演上。
母亲推她进与前周目不同的服装店,在她身着姜黄连衣裙拉开换衣间隔帘时露出相似的别扭但赞赏表情。
“小孩子就要穿得亮一点嘛。”陈秀年女士快乐地理她的裙边。
闻理微笑着看她,面部肌肉顺从习惯地弯起,服装店明亮的灯火映得镜中姜黄的身影仿佛出自已经亡故的过去、或未来。
她是与世界泾渭分明的异类,是炙热人间烟火里一缕幽魂,她与人世格格不入,非要每时每刻粉饰不可。
但闻理还是走进这段重复流转了无数次的时光。
因为此地有她曾万分在乎的人,有她仍未完全明了的领域,她如果非要在缝隙与此世活着,她选择此处。
说不定,这里会是她的埋骨之地。
她大概有……三分期待那一天到来。
*
熟练掌握成为怪物的自己的能力后,最大的改变或许是她可以灵活使自己受伤。
局部切断痛觉后制造足以逃避军训但无伤大雅的伤势,闻理得以在高二军训时静静坐在阴影里捧着本子分析,军训服布料粗糙,在身上印出红痕,她压着膝上的本子,束得并不细致的马尾落到身前,又写下寥寥几字。
席书书这一周目莫名又喜欢起了她的头发,喜欢到因虚弱退回休息处,缓过神来就掏出头绳意图为她换发型。
闻理想,席书书大概是格外喜欢这种太岁头上动土的危险感与劫后余生感。
或许还有她精神干涉越发熟练无后遗症的原因。
席书书在教官的看护下来到阴凉的休息处,从滚烫的草地上解救下来,她如同离水太久的鱼一样艰难呼吸。
但很难真的完全休息,因为闻理在这里。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让生理性泪水湿润角膜。
想靠近,想在她的允许下理顺、编织她的头发,想要那种仿佛将额头虔诚贴在庞然未知向往之物上的亲近。
那是一种让她飘然恍惚、似乎寻不到自我、又似乎是自我的存在过于明晰的微醺,在她绕后执起闻理的发丝时,万物都虚化为了远处的点。
因为看不见闻理,闻理的存在反而愈发清晰了起来,她像是行走在朦胧的雾中,逐渐靠近未知的深不见底的狭隙,三股辫或四股辫,发丝挽起固定,露出后颈。
她莫名地,满是感激、欣喜、愉悦、悲伤。
席书书停下手上轻微拉扯出发丝的动作,绕回前方,闻理正欲抬头给她展示成果,她率先蹲了下来。
指尖搭在闻理膝头的本子上,她仰头看她的成果,柔软轻盈的发丝盘起,半藏耳尖,她在拢起头发时有意撩起了大半较长碎发,于是眼尾的弧度无物遮拦。
泪水好像是从每一个细胞里溢出来的,它们潜藏在眼球之下,生怕错开一瞬的对视。
又生怕再被注视。
她从未有如此丰沛的泪水与感伤,情绪是异样的,她近乎迷幻地注视着眼前的同学,仿佛又看见了梳理头发时的幻影。
不是看见,是第七感又触到了那层掩饰的幕布。
我能不能……再近一点,饱胀的感激就要流出肉身,渺茫的理智似要投入柔性的疯狂。
冰凉的手触上她的脸颊,席书书怔了怔,莫名委屈得意图落泪。
我们一起,不好吗?
我融化进去,不好吗?
我一直一直陪着你,不好吗?
闻理的手落在她眼睑处,抚平了她沸腾的意识。
席书书,不大准确地说,尚算清醒地回到了席书书的身份。
像是愉快的复杂情绪余韵里,她缓眨了眨眼,望着她梳理出的新发型,不吝夸赞:“好看,真好看。”后知后觉察觉到闻理虚虚触碰她的手,蓦地屏住呼吸。
闻理低下头,无知无觉带着洗发水的微末香味靠近,五官带着不存于世的美感,似是认真端详:“眼睛有点红,你揉眼睛了吗?”
救命我是不是抹了很厚好几层的防晒还在大太阳下站了一身汗!闻理你别碰啊啊啊。
胡乱的想法争先恐后,可——
再近一点。
她放任地、失去控制地贴上了那手。
眼里过于充足的泪水,梦一样的编发过程,莫名翻腾的情绪……都消弭在了燥热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