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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有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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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第六天。
一大笔烂账。
为什么都不是人了还是一地鸡毛。
终究是太像人了,弱者才会这么思考,弱者才顾虑这么多,闻理弯起一个自嘲的笑。
看看隔壁单人沙发闻言,他不是人,就完全没这些苦恼。
闻理伏在沙发上,墨绿色及脚踝的裙摆顺着沙发沿滑下,她梳理着已知信息,深透眸色使得眼睫轻飘若停驻蝶翼,身体的疲惫涌上来,她放松地阖上眼,又可以睡了。
她是被手机提示音震醒的,一抬眼对上闻言天然无辜的眼神,她起身,闻言为她盖上的薄毯从身上落下。
少女从睡梦中醒来,不自觉微微蹙起的眉,手腕内侧细小的筋络浮起,手机屏遇上水光粼粼的眼,她沉思片刻:“你可以暂时不跟着我吗?”
“有约?”闻言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像孩童看壮丽冰山表面晶莹剔透的光,“可以啊,我不会跟去的。”
她是怎么想的,看过他的过去,知道脱离循环前往更广世界的可能,她还要怎么适配这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人间世。
“对了,”闻理将薄毯对齐再对其,四个角妥帖地叠在一处,对他说,“谢谢。”
?
您真的很离谱,闻理。
*
这个七天假经历了由秋入夏,又由夏进冬的大跳跃,戴淼麻木坐在街边长凳上,饱含雨露的风吹得面无表情有了绝佳借口。
远远看见闻理,兴高采烈地挥手,又在逐渐靠近的少女面前重塑为一个矜持的自己,声线雀跃:“林月声她放我鸽子,还好你愿意陪我,走走走,先去吃个饭,快饿没了。”
面馆走叙利亚装修风格,悬着的灯泡比隔壁四人桌垂下的裸露灯管看上去要安全一些,四堵墙不知是保留了施工现场还是独家设计,颇有粗犷的野性,一碗面吃出了劫后余生的错觉。
戴淼中途推来手机,亮晶晶的美甲在光下泛出细闪,强烈建议去联动的服装店逛一圈,闻理留意到她化了偏夸张的妆,手上对角线立着的手机偏过一个小角度,点了点头。
要逛服装店,不能只逛服装店。
从一众饰品店、化妆品店、杂物店脱出,两人带着若干包装袋来到了服装店。
戴淼一路显得犹为情绪高涨,话语密,层叠的重音升调汇到了一处。
服装店内顾客不少,戴淼扑上去,先和店口的立牌合了照,再飞进店与店员沟通联动服饰与相关小盲盒,很快兴冲冲试穿起了联动服饰。
闻理从容坐下。
戴淼试穿两件套的卫衣,挑选适合的下装,挑来拣去勇敢决定在十六摄氏度的户外尝试下衣失踪,上衣下沿将热裤完美盖住,她快乐地回过头征求闻理意见:“好看吗?”
女孩子一身靓丽,衣服上坠着的小小玩偶在身前晃着,闻理望着她,笑着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很好看。”
“我现在和我老公是同款了。”戴淼美滋滋地踏出商场,觉不出冷一样,笑容的弧度都没落下半分。
可这是一个虚假笑容,闻理叹气,不知道哪个周目开始,她总会收到来自失意者的邀约,他们或寻死、或觅活,最后总莫名来找她,因为不熟只得包装作花团锦簇的唐突约会,连自己这么做的意图都摸不清。
“亲……闻理你喜欢乖绿吗?你买了它的联动外套。”
“我喜欢这一件的设计,你喜欢新橙?”
“这我老公欸,他整个都帅到我心坎里了。”戴淼说话时一眨不眨地看她,话毕,确定了什么一般心满意足地垂下视线。
“谢谢你今天陪我哦,那就,拜拜吧。”戴淼踩着脚下石砖裂开的缝隙,语音落下时含了笑重新看她。
“你不是还想去月见塔吗?”闻理沐在路灯下,长风衣外套、裙摆的轮廓都晕进过于炽烈的光中。
“嗯?”
“你在微信上说的,想去月间塔。”
冰凉空气里的戴淼怔怔看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好哦。”冰凉的四肢好像慢慢蒸出了热度,戴淼忽然笑不出的、干巴地应。
戴淼其实提前预约了名额,两人将购物袋放进储物柜,乘电梯向上,她一路都格外安静。
在这样一个雨后气温直降的夜晚登高吹风的人毕竟少数,用于缓冲的候场区空荡,戴淼遥望玻璃墙外黢黑的夜景,神色紧绷,即将踏上螺旋向上的玻璃栈道时,戴淼颤了颤,面色遽白。
“你恐高?”闻理扶住她,回到空无一人的等候区,电梯仍停留在顶部,戴淼溺水一样攥紧了她的小臂,她闭着眼,努力找回正常的呼吸节奏。
闻理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你的恐高应激很严重的话,我们下去好不好?”
“是心理因素,”戴淼一根一根从她手臂上将自己的手指拆下来,深深呼吸,露出一个欲哭无泪的苍白笑容,“你先上去好不好,我过会去找你。”
她眷恋地注视着闻理,努力抻平了笑里每一个不合时宜的褶皱,闻理认真凝视她,她自虐一样地不躲闪,狼狈、神经质、退无可退的渴念都曝露在光下。
闻理将乖绿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我先上去了。”
戴淼不受控制地咳嗽。
在生理性泪水里崩溃了似的想到,她不该嘲笑那些考前转佛祖锦鲤的人的,她在脆弱里也是投向了她认为的渊薮。
闻理,她莫名其妙重复这两个字,像要将它咀嚼吞咽,她不知道自己想怎样,她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同学。
她莫名盼望地远离,像暗里污秽的丑陋生物遥望一颗落下的星星,又在真的要滑落时不受控制向她倾斜,仿佛她是平展的世界里唯一有质量压下的深渊。
她拥着身上的外套,混混沌沌地胡思乱想,思绪很快被断开抹去。
没关系,她将风衣扣子扣起,站在玻璃栈桥前,她清醒又迷乱地向前迈步,身在高空的不安、夜风卷过的冰凉、暗蓝的天际、亮起的城市,戴淼望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人与车,心下出离平静。
因为她在上面。
*
闻理走过玻璃栈桥来到顶处,设计师在此处又不再执着于玻璃质地,金属质地的黑色栏杆上镌刻诸多纹路,闻理在路上翻过月间塔的资料,这个最高处向上收拢会归于一个鸟形的雕塑。
设计师取金乌意象,据说日升时拍塔尖最佳。
闻理站在最上的顶端,风吹落了许多登高望远的闲情,她独自凝望远处的积雨云。
“我以为你会直接改造她的,或者至少,看看她发生了什么。”闻言违背常理地在下一秒可以凝出雨露的风中现了形,坐在栏杆上望她。
他乌黑润泽的眼瞳空仿了形,远比夜色无情。
“我以为你知道为什么。”
闻理的八十一周目长时间遵纪守法、与人为善的经历里,几乎都本分恪守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条,给予每一个注定萍水相逢的人以尊重。
没有感情的怪物的存在本身就会蚕食他人理智,她将自己深藏,修复每一个与她有交集的人,她不喜他人对自己横加干涉,也就同等斩断可能干涉他人的自己。
“有什么关系呢,她自己选择的。”闻言微向后仰,放松地任由夜风托住他。
“有关系,”闻理将视线从那方开始蓄积雨□□鸣的云上收回,她的声音轻飘落在风里,却像被风声厚待地接住,“我不喜欢命运给我的剧本,自然不喜欢做别人命格里的异数。”
“指桑骂槐。”他的短袖兜着风,形状自由随性。
“没有,”闻理静静看着他,长发被风牵得一径向后,她美得框不进任何画框,“遇见你之前,我就是这么想的。”
闻言撑着栏杆的指尖微不可见地向内收了一厘。
很快,少年模样的怪物笑起来,他向她伸出手,“我带你上去,”在闻理困惑的眸子中笑意更甚,“监控我处理了,我们上去摸那只金乌。”
面对非人怪物恣意的邀请,面对被夜风吹得混作一团的天地,闻理眨了下眼,牵上了那只手。
腿弯被手臂稳稳托起,他们双双坐在了设计师精心设计的金乌身边,细致的纹路与振翅欲飞的姿态,设计师认真为这只鸟儿雕琢了眼睛。
闻理坐在闻言怀里,脆弱的人类身躯靠着一件临时的仿品,恒定的体温是狂风怎么吹也带不走的岿然不动,闻言毫无边界地贴了贴她的额头:“看上去人的体表温度没那么恒定。”
“对,你真的把自己捏得很粗糙。”
“毕竟只是来找你的,你可以不用这么严格。”闻言试图离闻理更近一些分她温度,被一只手格住了。
闻理在这个并不适合站立的塔顶站起,摇摇晃晃地站起,柔软的裙摆在风中猎猎翻飞出旌旗的凌厉弧度:“你可以接住我对吗?”
闻言愣了愣。
少女已经毫不犹豫地下坠。
哇。
等。
你是真的……
闻言紧跟着向下,加急破开千重风,逐次缓冲卸力最后揽住她,少女在坠落中睁着眼睛看深色的天幕,被接住后恹恹地看了他一眼,终于眼睛发涩地眨了眼。
回到栏杆内放下她,闻言感知着那个叫戴淼的女孩一步一步向上,捧住闻理冷彻的脸,像弯腰掬起一轮盛满幻梦与天上月色的水:“你不怕我接不住吗?”
冰凉的面孔在他手心升温,她的话语却不会:“没关系,只是又回到高一入学的第一天而已。”
戴淼的脚步愈近,闻言无奈地轻声叹气,这张脸很适合光风霁月的明媚一切,吐字却全然不是:“你能不能也这么认真杀我。”薄如云雾的一句。
他消散在了夜风中。
戴淼走上了平台,怀着满腔孤注一掷,她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剖心剖肺,一些永远不重要但切实要压垮她的“小事”。
闻理站在潮凉的风里,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水汽:“你上来了,这里风景还挺好的。”
远处积聚的黑沉云团爆出闪光,迟几秒,沉闷的雷声响起。
戴淼顿在原地,风衣外套被风茫然地撩起一小角。
她怀着莫名的执着上前,满怀献祭一切的决心,几欲向一个陌生的同班同学剖白一切,真的站到了她自以为合适的场景,她却说不出口。
她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