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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循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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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闻言莫名压抑,他们在出租屋里,恢复原状又恢复原装的床单印上深深褶皱,闻理在闻言一意孤行的交换里拧眉。
[我答应了闻道回来玩游戏的。]
现实世界里闻言掐着闻理的腰身,意识里闻言苦心孤诣地强行掩埋情绪力图淹死她,闻理在潮湿的快感拔身而起,记忆在推拒里不受控制地被拆分解析。
闻言溺在她的过往里,贪恋于过往又要在湿哒哒的湖面里坐起来。
闻理有时会觉得闻言的过往经历像淡水瀑布,而自己的过往记忆像湖,还是咸水湖。
不然很难解释后期闻言一尝到她的记忆就开始哭,意识内身体外都在哭,瑟缩着、缠绕着,像某类哭泣着寄生树木的藤蔓。
闻理无所谓他是否哭泣,她只是苦于自己的道德观念无法弃之不理。
她蹲下.身,对上闻言略带敌视的压抑眼睛,意识的世界里向来不会有稳定的场景,她不清楚闻言感知到的画面如何。
但她知道闻言的情绪从何而起,答案明显得铺在面前,显得闻言的挣扎敌视分外弱势。
[你在妒忌?]
少年像是被她的过往拖拽着向下沉,却仍不鸣金收兵,他有远甚闻理的过去,这些过去纠缠着闻理的身影,她却仍能在这样的混乱交织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闻言执拗地看着她。
[对不起?]她的吐字很轻。
意识里莫名的场景,不断有眼泪从闻言强撑着的眼睛里落下,平稳睁着的眼睛不间断坠下泪珠,仿佛人的眼睛天然就是要落泪。
闻理不甚明了闻言的反应,她确实没有相关经验得以参照。
人类几千年歌颂的爱情好像并不能适配两个怪物的畸形关联。
闻理望着少年渐次染上红的眼睛鼻头,困惑地退回了手。
他好像更生气了。
闻理一直以为闻言比之她更稳定,毕竟她始终不大想活,而闻言是切实在远比她漫长的过往里兴致勃勃地探过无数世界的。
他还保留着产生情绪的能力。
可是,他也会被情绪压得不理智吗,或者,他在利用这个局面达成某个目的?
闻理按着闻言,过往与过往无序紊乱地混在一处,互相缠绕紧贴,闻言察觉到了她的思绪,他忽然要求翻找她关于亲友的记忆。
闻理下意识阻住了他的探寻。
然后,闻言快气疯了。
意识世界里闻言的身影将她拽进湖里,记忆的水花四溅,爱达荷的亡国经历与建筑学的石料挑选绞在一处。
闻理在这湖水里望着闻言发红的眼睛,她好像从未意识到在这场本该双人份的沉沦里,她清醒得令人难堪:[这没有意义。]
当然没有意义,闻言气笑了,你个已死之人看活着的人怎么折腾你都觉得没有意义。
[看着我,]他气极到平静地开口,[看着我做没有意义的事。]
闻理的眸光在意识的世界里倒映着交相纠结的经历过往、知识框架,智识的本体在此处昭彰着存在感。
快感海啸一般,她在澎湃的愉悦充实、复杂的疼痛情绪里清醒着,注视着另一个清醒的怪物拟作人形亲吻她。
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亲吻的触感在智识的交换里过于渺小,犹如浩瀚宇宙里一只蝴蝶的振翅。
可他还是在做,要两头发生关系吗?
现实里、意识里,这可以说是智识的行为艺术了。
她终于尝到了闻言苦涩的炙热情绪。
闻言很清醒,他没疯,他只是清醒地想将情绪消融而已。
眉目清隽疏阔的少年,意识内与意识外,混乱交织的经验知识,亲密到共享生命之杯的过界。
在交缠的众多思绪里,闻言的泪水仍旧在顺着面部轮廓落下,液体落在闻理的身上,激起微妙的凉,千千万万同步繁忙的思考里,他们都暂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意识。
短暂的一瞬间,他们像是又回到了初次的交锋。
你为什么这么清醒?
这不是你的过去你的情绪吗?
你为什么这么恼怒?
这不是你早已知晓的事实吗?
闻言坚持不喊停,闻理将交易的进度陆续推到了百分之八十七,余下的部分留到最后最后。
交织的千思万念里,她觉得闻言的眼泪几乎沾湿了脖颈脸颊。
这是合理的吗?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闻言水洗的眼里盈过于浓黑的墨色,泪水挣脱桎梏落在闻理身上,他的眼睛里有困兽一样的执拗不屈。
闻理的视线一如既往地静定,他说看着他她就真的认真看着他,让人心空的注视实际什么都无法代表,他的泪水滴落进她的眼睛,她后知后觉地缓慢闭眼。
眼睫染着湿意,她闭目的模样犹如雨后的春季,她在计时,她在智识的交换里永远占上风,除却初次,再暧昧饱满的交换她都有余裕不受干扰地思考。
[还有十五分钟。]她提示。
闻言无力地,凌.虐她总也清醒的唇瓣。
她又要游刃有余地退场了,在交易里处于上风、在感情里居于下风的闻言尝试各种方法,他原以为的计划遍遍调整,她始终抽离地权衡利弊。
使他像个捞月亮的痴儿。
他在她的记忆里尝到自己过于苦涩的情绪,而透过闻理的表情,他知道她也尝到了。
她已经准备抽身而退了,他冷着脸,感受着他的意识的单方纠缠,他透过渗漏出眼底的液体,冷漠注视着闻理。
闻理看见了他的表情,她停一停,靠近,意识外与意识内,鲜红欲滴、带着齿痕的唇印上了他的额头。
仿佛神像模仿着人类为虔诚的信徒送去安慰。
回到现实,人类躯体同样战得一塌糊涂。
闻理对闻言咬自己没什么意见,毕竟她也会,闻理对疼痛没什么意见,毕竟交换里谁也关注不到身体,但闻理对每回闻言都哭得梨花带雨很有意见。
她不理解。
为什么横看竖看她才是受害者的场景里,闻言能将她哭进道德困境,她叹着气,
闻言睁着眼睛,他卡在一个凝滞的动作,看着闻理将唇瓣触上他的额头,她平直的锁骨因动作伶仃浮起,上面嵌一个牙印,混乱的裙子露出大片莹润的肌肤,痕迹暧昧地重叠。
闻理的眼底晕红,未干的泪水像仍在枝头的果上凝着的露珠,他们紧密相连,每一动作都能感知对方的身体,她在一众暧昧狼藉里撑起身。
落在他额头的吻轻得宛若怜惜。
这场面竟然有接近滑稽的圣洁。
“别哭了。”她的嗓音几许喑哑破碎,语调却温柔。
这话语竟然有几分接近真实的柔情。
闻言竭力冷漠地望着她,还是在她落下吻时仓皇眨了眼,眼睫压下抬起,思考低效率一拍。
他有一刹那不清楚他仍保留情绪的产生能力,比之闻理的处理如何。
不对,他回忆过往所遇的寥寥同类,闻理才是异类。
可他现今执着于这个异类的特殊与陪伴。
他尽力冷静地思考,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今狼狈得不行。
他往复地勾勒闻理的神态动作,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那双最令他留恋和疼痛的眼睛。
没关系,他想,她总会改变主意的,只要经过的时间够长。
同时,他嘲笑自己的自欺。
“五分钟,闻道要回来了。”闻言听见闻理有条不紊地提醒。
*
春晚的节目一如既往地发挥着,人们从只看小品到只看歌舞好像并没有花费很多年。
年夜饭的饭菜一如往常,闻理在父母的关注下少食多听,吃到爷爷奶奶下楼,放下筷子起身,到父母房间开始了了独自一人的春晚专场。
平板显示展开的资料,流下的发丝干扰视野,闻理将它掠到耳后,标黄其中一行,执笔的手微不可见地凝滞了一瞬。
电视内春晚的歌舞演员热烈舞动着裙摆,喜庆的曲调年年相似。
金红的光线在昏暗室内流动,她搁下笔,瞳孔印上电视机斑斓画面,智识有远超阈限的记忆力与信息处理能力,既视感这种东西——
只有可疑一个导向。
她从初见闻言到正式试探花了五天,从生疑到试揭帷幕也只用五天。
她与父母凑一局小彩头的扑克,推进闻言寒假作业的完成计划,在噼啪炸起的鞭炮声中迎接新年的第一天,不动声色地照常与闻言相处,在她最擅长的各类文章里寻觅异样的不和谐音。
在夜晚闻言凑近时,伸手拦住他的吻,被揽在闻言怀中的闻理始终沉默着,不似先前地阻止他的动作。
“为什么?不对,”她视线细细拂过少年清隽流畅的面部线条,“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你又发现了。”闻言笑起来,异质的非人感冲撞出无害阔朗的皮囊,闻理看着他现出原形一样的变脸,沉默。
“你每次发现的时间都不太一样,”他自顾自地言语,“可以和我说说你是依靠什么发现的吗?”
他抛出一个又一个选择题:“既视感?哪方面的,你的家人,朋友,论文,电影,游戏,音乐,还是,全部?”舌尖碾过每一个选项,他笑得像阴暗潮湿的雾气。
闻理抽回手,她不觉得过往的自己会露出破绽,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你想做什么?”
“算了,来,”她开口,像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无论是强制循环还是删除记忆,你都来试试看。”
闻言将她放在床上,偏头看着他,看她无论多少次摊牌都相似的冷静。
幽光将此处映照得幽游浪漫,她在数次摊牌时都是这样的表情。
平静的、毫无愤怒的。
她就是不再产生情绪反馈了,于是他每一次的问题都得不到任何有意义的反馈。
她就是在多可怖的交换下都能清醒,于是他也没办法将自己强行加入她的未来版图。
她就是始终地恨着他与不沉溺,于是做多少次选择,她都拒绝与他同行。
闻言从虚空凝出一柄匕首,市面难以购买的管制刀具类型,钢铁造物的刃光是吹毛可断的锋利。
他俯身亲吻她,迎着她像是浸透寒凉的虹膜形状靠近,将匕首的刀柄塞到她手里。
闻言引导着闻理将匕首放到他的脖颈,想起了什么,挪到了胸口,锋利的刀尖抵在白色衣料之外,白色的纤维已经开始断开。
闻理眼睫近乎无害漠然地落下,在眼下投下暧昧无辜的剪影。
她好像能猜到他将说什么,或许视心情她有时会先于他开口,参考他的动作,她一定曾在相似情境下考虑到颈动脉的血压改变了落刀点——
所以,闻理关注着闻言的表情,这是第几次。
“来杀了我吧,试着阻止我。”
薄而利的刀尖抵着少年微微起伏的胸口,白色衬衫左胸袋口的布料已经不祥地绷断,室内两道呼吸是同样的稳静。
闻言没有低头,他半跪在床上,看着跪坐在床上的闻理,她的裙摆逶迤似春日流水,眼神寸寸吻过少女皎白的脸,流连在她眼底冻人的平静深色。
看上去疏朗阔然、舒展似风的少年露出几分苦意的笑,含着苦果自知的自觉涩然:“如果它可以彻底杀死我,你会下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