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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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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本章存在详细的药物不良反应描写
又回到昨晚落脚过的房子。
降谷零抱着偷渡来的女孩,走在前面。赤井秀逸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他听着她的脚步声,并不似以往那般沉稳,而是有些踉跄。他皱着眉,暗骂一句这人必然是还有一些事情瞒着自己,但是路上不好说话,只得加快脚步,尽可能缩短脚程。
在楼梯拐角碰到了公寓管理员。对方年纪也有六七十了,昨天晚上刚刚在值班室见过一面。老头似乎没想到半夜三更又遇见他们,男人手里还抱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脸上的神色一时没有收住。降谷零大概知道对方会怎么揣测,向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妹妹喝大了,先接到我这里暂住一晚。”
“哦哦,”看兄妹俩肤色,也不似作假。这小哥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坏人,热心的老人连忙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麻烦了。”
赤井秀逸从他身侧走过,替降谷零回话。她声音很冷,老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对于女人来说,小姑子和妯娌关系,似乎永远都是一个棘手的难题啊……
赤井秀逸和降谷零当然不知道公寓管理员老头对他俩的印象已经从419男女变成了有稳定关系甚至小姑子跑来借宿的小情侣,当然知道了估计也会对这种偏离真相的瞎猜乐见其成。降谷零把女孩放到床上。她已经昏睡过去,脸上还残留着空洞的傻笑。赤井秀逸扔给他一对手铐,意思很明了,把人铐住。降谷零扭头看她,就见赤井秀逸脸色差得可以,周身有一种肉眼可见的阴郁。
她身上的气质变了。降谷零敏锐地感知到。并且这种改变并不是正常的。可以看出赤井秀逸想要压制这种情绪上的变化,但是她做不到。挺拔的脊背散漫地放松着,就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墙上。一路上她都没有再说话,之前电话里那种高亢激昂的语速全部变成了沉默,一种极其有压迫感的沉默。上一次降谷零这么明显地察觉对方情绪低沉,还是在莱伊杀人的时候。
“只是氧化亚氮?”他问。
赤井秀逸手撑着墙壁,闭着眼,没有说话。
这副模样根本就不是没事的样子,降谷零简直想把他脑壳撬开看看里面到底塞了些什么东西,他站起身:“我要带你去医院——”
女人摆了摆手:“不用了。”
降谷零攥住她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少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别晃,”她低声说,“头很晕……第五课之前检查过那里,见不得光的东西都抄走了。我见到了一些荷兰人,大概是他们走私来的赛洛西宾之类的东西,磨成干粉塞进气球里。我没有吹气球,只是被迎面呛了一口。”
“所以混在笑气里面的就是这种致幻剂?”降谷零舔了舔后槽牙,“人类还真是……总是在自杀的方法上推陈出新。”
赤井秀逸的脸色更难看了,降谷零感到被自己抓住的手腕在轻微发抖。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小声地说:“零君,能帮我冲杯300ml左右的盐水吗?我有点难受,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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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井秀逸抱着马桶,吐到最后只剩胆汁和酸水。她今天没有怎么吃饭,胃袋火烧火燎地痛。她边吐边咳,生理盐水从眼角溢出,头疼得要爆炸,仅仅是因为神经过于兴奋。裸头草碱这种植物性神经毒素没有冰/毒那种东西致命,可仅仅□□粉呛了一口,她就产生了极其剧烈的药物反应。吐到最后,冲水时的漩涡让她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她仅剩的理智还勉强分析出呕吐物没有淡粉色的血腥味,胃粘膜没有出血,值得庆幸——
卫生间内的气味称不上得体,降谷零在敲门,赤井秀逸暴躁地喊了声“别进来”,然后撑着胳膊从马桶起身。眩晕感更加强烈,白色的瓷砖开始扭曲,向她倒伏,在身上坍塌。赤井秀逸甩甩脑袋,皮肤泛起细小的红疹。但是比起瘙痒,更难受的是那种缺氧一般的晕眩。瓷砖贴缝的黑线变成了斑马条纹,在她眼前奔驰。黑白色的斑马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斑马,变成黑白色的长颈鹿和黑白色的金刚鹦鹉,头顶上的白炽灯光呼啦呼啦闪烁,撒哈拉沙漠上空大雪漫天飞扬。好多个蜂蜜色的小熊手拉着手,在雪中跳舞——
幻觉。
闪回。
天昏地暗。
通常来说裸头草碱这种从蘑菇中提取的神经毒素没有过于持久病态的效力,大约半个小时致幻效果就会减弱。正如降谷零所说的,只是碰上裸头草碱而不是甲/基/苯/丙/胺/算她赤井秀逸足够走运,但是晦气的是,赤井秀逸对赛洛西宾有着强烈的过敏反应。还好摄入量不多,皮肤的红潮不算严重。棘手的是她被诱发了记忆闪回,脑子里面几乎像进了一根搅棒,把脑浆搅得七荤八素、红红白白。
有些时候,人的意志力极其脆弱。再无坚不摧的间谍,一针下去,不残也疯。赤井秀逸正在经历这个过程。她的心情就像雷暴时的乌云,轻盈且沉重。她的大脑被狂风吹向万丈高空,瑟瑟发抖;然而仅剩的意志在拼命压抑这种飘逸,她强迫自己去思考一些负面的情绪,以求保持冷静。赤井秀逸给自己脸上泼了一些水,勉强分了一些注意力给门外的降谷零。他八成准备破门了。
“我要……洗澡……”她语调飘漾,又甩了甩头,“麻烦……浴缸…怎么放水——”
好热。她扯开衬衫。
门外的降谷零安静了一会儿,声音隔着玻璃门,模模糊糊传来:“面板放下来应该就能操作——”
她应了一声,扶着墙胡乱点了几下,摸到浴缸里,翻进去,然后抱着膝盖蜷缩起来。衣服随着水位上涨而漂浮晃荡,渐渐没过手肘和肩膀。她双眼放空地盯着水面,看到一大头鲸鱼从她耳边擦肩游过。嘴巴在水里咕嘟咕嘟溢出了泡泡。透明的水母被水泡卷走。身体在发抖,持续亢奋的精神似乎缓和了下来,赤井秀一闭上眼睛。
下沉。
(咕嘟)
下沉。
(咕嘟咕嘟)
沉没。
(咕嘟)
……
淹没。
(……咕嘟……咕嘟咕嘟……)
甜蜜的睡眠席卷而来,意识逐渐抽离,她渐渐消散于水中。
然后从远方伸来一只手,拽住她的衣领,把她打捞上来。
降谷零狼狈地抱着她,浑身上下全部湿透了。水温是冷的,赤井秀逸根本没有开热水。她的身体冰的像是刚去泰坦尼克号漫游一圈,连发抖都停止了。
“你怎么回事!”降谷零的声音带着怒意,“准备在浴缸溺死?”
赤井秀逸费力地眨了眨眼睛,降谷零在视线中流淌着流光溢彩的水色,她的视线有些迷离,声音越来越轻:“……零酱,你来啦……嗯,你好烫。”
“看清楚我是谁,”降谷零打掉她摸上自己脸蛋的手,“你到底还吃了什么——”
“啊,零酱在担心我呀,”她痴痴笑了起来,“没有和你说过吗,我对色胺类的化合物……都有点……不耐受……”
降谷零盯着她:“你以前有过药物滥用史?”
“才没有、”赤井秀逸困得厉害,“都说了……不耐受……呐,零酱……”
降谷零尝试心平气和与她对话:“嗯?”
“朱、朱蒂——”她尝试保留最后一丝清醒,“让她来接人……我把人找……找到……”
话没有说完,她视线一黑,在降谷零的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而降谷零抱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女人,被气得无可奈何。赤井秀一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蜷在他怀中,甚至连保持清醒都做不到,还要叫着前女友的名字、要求公安给FBI行方便之事。该说是药效影响的理所当然,还是她在那边世界和女性版本的自己相处时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恼人模样?降谷零不知道。她平稳又炙热的呼吸吹在胸口,带来一种潮湿的凉意,那副模样甚至有一点可怜了。
“真的是服了,”他低声说,握着她的肩头的手慢慢收紧,“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可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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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赤井秀逸醒来的时候,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但是后遗症依然明显,她捂着脑袋,脸色极其阴郁低沉。旁边的小姑娘被她的样子下了一跳,默默缩在床铺角落不敢吭声。赤井秀逸缓了一会儿,扭头看她:“……早安。”
“早、早安……”小姑娘嗫嚅着说。
“咔嚓。”快门的声音。
赤井秀逸视线移开,看到降谷零正举着手机,拍下了这一幕。他摇了摇手机,那种动作既像是威胁也显示某种炫耀。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便利袋的塑料袋,从中抽出两个三明治像他俩抛过来。
赤井秀逸抬手接过,并没有因为降谷零的偷拍而生气。只是脸色依旧和欠了她八百万一样,臭得可以。
起床气可真大。降谷零想。
他坐到沙发上,胳膊支在膝盖上:“既然你们都已经醒来了,那我们来谈论一下昨天的事情吧。”
小姑娘不安地抱紧了自己,正试图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就听到那个金发的男人开口:“你之前有过药物滥用史——或者说、吸毒史吗?”
他用日语问话,外国女孩并没有回话。可能是一些词汇听不懂,于是降谷零又换成英语问了一遍。她讪讪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赤井秀逸接过话头:“是卡痛叶(Kratom),”她顿了顿,似乎在回想,“以及……阿片类?”
“所以你才会跑去歌舞伎町?”降谷零的声音带着一种威压,让女孩不敢看他。赤井秀逸靠在床头上,看着女孩嗫嚅的脸。揉了揉头发。她看着女孩手腕上留下的手铐瘀痕,还有那具孱弱的身体,说道:“你知道昨天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吗?”
女孩闻言,眼睛慢慢里面蓄上了泪水。
“以前是他们逼你吸,你逃出来就是为了不要再过那种生活,”她说,靠在床上,声音沙哑,“如果到了日本或者美国还戒不掉,和你在老家过的日子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毒瘾发作,污点证人的资格说不定也会失去,”降谷零补充,眼神瞥见赤井秀逸脸上还有些苍白,话锋一转,落到了她身上,“还有你。过敏?哈。”
赤井秀逸低头,伸手拉扯一下自己身上的T恤,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给我换的衣服?”
降谷零一滞,神色有点不太自然:“你的衣服都湿了。”
赤井秀逸点了点头:“内衣也换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降谷零耳根有点红,眉头却狠狠皱起,“你怎么知道那东西是赛洛西宾?或者我换一个问法,你为什么知道自己对赛洛西宾过敏?”
她舔了舔嘴唇,知道自己这次糊弄不过去,想了想,说道:“以前在阿姆斯特丹,帮DEA①了一个忙。”
降谷零冷哼一声,作为回应。
“这类事情,说好听点是因公殉职,说难听点就是咎由自取。”赤井秀逸掩嘴打了一个呵欠,“想要救人,所以活该。手上沾点血,或者做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你不是也一样?”
降谷零双手抱臂:“说的倒是轻巧。昨天真该拍下你的样子,发给FBI工作群里。”
“那还真可惜,”她懒洋洋地开口,听上去起床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甚至富有余力地回起话来,“你刚才不是拍了一张吗,也可以发给你的同僚。”
“不要自我感觉量好了,”降谷零嗤笑,“现在我在你身上连一兆字节的流量都不会浪费。”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有规律的敲门声。两人都警觉了起来,降谷零从后腰抽出手枪。赤井秀逸扫视床褥一圈,然后悄悄打开了女孩的手铐,
“有什么不对劲的,先以自己的安全为准,”她伏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先藏在床下,叫你了再出来。”
她交代完,与降谷零对视一眼。他慢慢接近猫眼,看清来人后,略微松了一口气。
“是朱蒂。”他小声做着口型。
赤井秀逸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立马想到自己似乎、好像、大概、也许昨晚拜托了降谷零什么事情。她的神色微妙了起来,一时之间还真没有预料到降谷零会真的按着自己的意思去搬了救兵。但是现在显然不是相认的好时机,一个变成女人的赤井秀一,身上还穿着日本公安的私人衣物——赤井秀逸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卫生间,示意自己进去躲着。降谷零没有反对,对来客说了一声稍等,然后快速对室内的女孩儿小声道:“出来吧。还有,”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交代道,“如果他们问起你那个女人的事情,你一概说她是男人。”
小姑娘从床底爬出来,神色迷茫,但是点了点头。降谷零侧身开门,让她躲在自己身后。金发蓝眼的美国女人出现在他的眼前,还有一些焦急。看到开门的人并不是赤井秀一,朱蒂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房屋:“她呢?”
“你一个人?”
“安全起见,都在楼下等着。……他呢?他就这么直接把人给你?”
“是他求我帮忙,”降谷零毫不客气,“已经走了,不知道干什么去。”
他侧过身,小姑娘期期艾艾地露出脑袋。
“听说你们赶时间,还是少在这里停留吧,”他说,“这女孩你们得看紧点,最近很可能出现躯体戒断反应。”
朱蒂一愣,立刻明白了什么。她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我们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我可承受不起,”降谷零说,“只仅此一次。”
朱蒂正准备接手小姑娘的人身安全,屋内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声。从卫生间的方向传来。朱蒂的神经紧绷起来,屋子里面还有别人——她猛地看向降谷零,在一瞬间捕捉到对方脸上稍纵即逝的焦急。
“还有别人在这里?”她沉下声音。为了确保机密和安全,这种情况下还是要问个明白。
“和你没有关系——”降谷零说,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对,缓和了声音说,“尽快带人离开吧。”
“我如何确保人质的消息未被泄露?”朱蒂认真到。
“这属于个人隐私,”降谷零一手撑着门框,挡住她向内窥探的视线,见朱蒂还是没动,只好解释道,“这是我的私人住宅,我……女友也在。”
朱蒂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看他神色不似作假,最后说了一声打扰了,便带着人证匆匆离开。
降谷零松了一口气,关上房门后立刻赶到卫生间。赤井秀逸果然是摔倒了,她闭着眼睛,睫毛抖动,眼球在眼皮下轻颤。那是又陷入药物反应的症状,降谷零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床上。他不知道她这副样子到底是因为成瘾还是应激,又或者是致幻剂诱发的闪回,只好等她缓过来以后再做打算。
而赤井秀逸则是短暂地失去了十秒内的记忆。她脑海中的最后一幅画面,就是卫生间的墙壁和天花板又开始向她挤压过来,她仿佛站在一大片海浪之上,根本无法稳定重心。这种空间上的错乱感毫无疑问是致幻剂造成的。按理说那个浓度的赛洛西宾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药物反应,但是致幻剂本身就和使用者的心理状态密切相关。主观上越是抗拒裸盖菇素,客观上越会产生负面的药物反应。带给瘾君子的快乐,只能给她带去无尽的恶心和眩晕。
她以前帮过DEA的忙,从阿姆斯特朗带出两袋孢子。代价就是无奈之下服用了这种植物类神经毒素。值得庆幸,还好只是裸盖菇素;更加值得庆幸,她对裸盖菇素存在着严重的超敏反应,彻底断绝了心理成瘾的可能。尽管如此,隔了很久以后再次摄入赛洛西滨,除了各种应激症状之外,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药物戒断反应。
把人交给朱蒂是对的。赤井秀逸勉强睁开眼睛。目前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更别说去保护证人。
一睁眼就看到降谷零在盯着她看,蓝色的眼睛里面倒影着她疲惫、还略有水肿的素颜。
“你还有没有要和我说的?”
降谷零侧头,没有什么表情。那个样子像极了她捏着自己的手给她涂指甲油的样子,赤井秀逸别过脸,仰躺在床上,手背搭着眼睛,心情由于药物影响,极度沮丧低落:“……我想再睡一会儿……”
“睡吧。”降谷零颔首,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我先去趟药店。回来以后,你就从这里离开吧。”
注释:
①DEA:美国缉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简称DEA)是美国司法部下属的执法机构,主要任务是打击美国境内的非法毒品交易和使用。美国缉毒局不仅在国内对于《联邦列管物质法案》所列物品,同联邦调查局享有共同管辖权,而且承担了在国外协调和追查美国毒品调查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