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启鸣》有问无答

33、提灯女神

　　青之原大草原。

　　又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两条龙和一个人类围着一团火取暖。

　　不过其实按照龙的体质来说，取暖实属多此一举，人类弗安斯自然是不知道的，直到现在，他仍然将这对兄弟当做人类同胞。毕竟当龙收起了头上的龙角，看上去就与人类别无不同。

　　弗安斯看了看左边，有着白色小辫子的小孩拔了地上的草，正在自娱自乐地编草环；弗安斯看了看右边，有着黑色长发的青年闭目养神。

　　不行，气氛太凝固了，他得找点话题。

　　“你们，知道龙神吗？”

　　话一开口，两条龙和一团火都来了精神。好家伙，一个人类在他们面前谈论龙神，启鸣啧啧称奇。

　　“嗯，我听我的爷爷奶奶说过，龙神大人是庇护人类的好神呢。”启鸣将那套说了无数遍的托词再次拿来用。

　　弗安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那边也是这套说辞。”

　　“也？”启鸣来了兴致，“说辞”这两个字一出，对方看来势必要讲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今晚不会无聊了。

　　“你们或许不相信，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相信，唉，”弗安斯烦恼地抓了抓头上的乱毛，原本炸裂枯燥的卷发显得更像鸟窝，“我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

　　他这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得近乎气音，他甚至还用一只手遮在嘴巴旁边，眼睛鬼鬼祟祟地东瞟西瞟，仿佛害怕被什么“人”听见。

　　说完了，他有些期待地看着对面两个人的反应，结果，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这两个人年纪轻轻难道没有一点好奇精神吗？！弗安斯震怒，弗安斯悲痛，弗安斯委屈。

　　被称作没有好奇精神的启鸣，此时满头黑线，心里有一万句吐槽却口难开。

　　他们这两头龙难道还要表现出三分惊喜三分怀疑三分恐惧和一分即兴自我发挥吗？

　　他砸吧砸吧嘴，明白司律是不会接这种没有营养的话茬的，艰难地装傻：“真是不可思议啊，那弗安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对方顺着心思问出了自己想要的问题，弗安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味，他内心纠结了几下，索性不去想了，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我知道，很多人只是把龙神当做一种迷信或是信仰，但是龙神的威力，我是真正见过的。我曾经，在大荒漠独自一人度过了整整一周，没有带任何干粮和水。”

　　讲到这里，他刻意停下来，预备收获对方崇拜的眼神。却发现这小孩只有一副“要讲你就快讲”的不耐烦样子。

　　等等！老天爷啊，这几个小时之前这小孩还不是这德性吧！

　　至于一旁闭目养神的青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弗安斯郁闷地继续讲：“那次出了个意外，我将位置计算错了，原本是要来青之原，结果走到了隔壁的大荒漠。我们迷路了，然后我雇佣的同行的那些人抢走了我的食物和水，将我抛弃了。

　　“他们走之前还嘲讽我，说我这么大个人了还幻想着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唉。那次，我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只有一双磨破了的脚，四周是望不到尽头的黄沙，连一棵植物也没有。

　　“我当时真的很绝望，也很后悔，为什么我不好好呆在家里，却要自顾自地跑出来去寻找那些幻想中的东西呢。温暖柔软的床铺，干净舒适的衣物，温热可口的饭菜，这些以往最最平凡的东西在此时却成为了我可望不可及的奢念。

　　“到了最后，我实在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满口都是沙子，脚被石子磨破了正在滴血。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念我的家人们，明明他们一直反对我这趟旅途。我在想，要是我死在了这里，他们根本连我的尸体也找不到。

　　“他们或许会年复一年地在家中为我祈祷，希望我一路平安。也许每天都坐在门口在想，说不定弗安斯明天就回来了，说不定弗安斯下周就回来了，说不定弗安斯下个月就回来了……呜。”

　　已经不再是孩子的男人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眼圈泛红，留下泪珠。他那时是真的以为这些想象会变成现实。

　　启鸣将手背在身后，翻出【天之魔方】，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伸手递给了这个哭得越来越大的人类。“好啦，现在你在这里，还活着，就不要为这种想象伤心了。”

　　“……谢谢。”弗安斯擦了擦眼泪，又用手帕的背面擤了擤鼻涕，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为自己在孩子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而有些羞耻。忽然，他的表情一怔，整张脸都烧红了。

　　“啊，这个，那个，我用这块布擦了鼻涕，嗯……对不起。”他眼神乱瞟，很显然，这块柔软的布在旅途中是很珍贵的物资，他却用来擦鼻涕。

　　“没事的，送给你的。”启鸣微笑，擦过鼻涕的手帕，别想还给他。

　　“谢谢你，启鸣！”弗安斯觉得自己简直看到了天使，启鸣，就是天使！他为自己刚刚对对方的嫌弃感到羞愧。

　　他继续讲述没说完的故事。

　　“我以为我真的会死在那里，我平时是不相信那些什么神的，但在最后关头，你知道的，人总是会抱有各种念想。这种时候，我开始不断地大声呼喊龙神大人，当然了，‘大声呼喊’可能只是我的想象，毕竟我那时嗓子太干了，几乎说不出话。

　　“我用那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并在心中许愿，如果这次我能逃过一劫，我必将从此对龙神深信不疑，我每天都会感念龙神大人的恩惠。”

　　“然后，奇迹真的发生了？”启鸣适时接话。

　　“是的，奇迹发生了。在最后的最后，我的脑袋侧着搁在沙子上，朦胧中看到一盏灯火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知道吗，灯火？”弗安斯在胸前比划着大概半个脑袋的大小，尽力描绘出它的形状。

　　“长方体的褐色木质外形，透明的灯罩，里面有一颗金黄的火焰在跳动。在那盏灯火里，我隐约看到了人影。”

　　“但是，说不定是你身体虚弱到出现幻觉了呢？”启鸣质疑。

　　弗安斯摇了摇头，苦笑着：“我也以为我看到了幻觉，疲惫地陷入黑暗，那是我意识的最后。等到再次醒来时，我就躺在了一条溪流边，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肚子似乎饱餐过一顿，完全感受不到饥饿，伤痕累累的脚也变得光洁如初。我旁边甚至放着一袋钱袋和一袋干粮。”

　　启鸣这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只能长大嘴巴，回了一句“哇哦”。

　　弗安斯看向地上趴伏着似乎在休息又似乎也在听故事的火焰，眼神温柔：“所以这次来青之原后，我也很快信任了这个小家伙，我想我已经爱上了火这种东西，也许它们对人类都没有什么恶意。”

　　“嗯……于是你就认为龙神是真实存在的。”启鸣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这个人类是发现了龙族的存在，“不过经历了那些，你竟然还敢来青之原，不怕刚捡回的命又没了吗？还是说……”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嘲讽：“你觉得反正有龙神保佑你，你肯定死不了的，所以就一个人什么也不准备就上路。”

　　弗安斯忍不住挺直了腰背，一滴冷汗从后背顺着沟壑滑下。他有些焦急地想要反驳，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个成年人会突然对一个小孩产生畏惧。

　　“我，唉，自从那次以后，我每天都在想关于龙的事情，我太想知道真相了，所以我又来了。这次我是一个人，一方面是我再也信不过那些雇来的人，另一方面，我觉得我做的事情太疯狂了，是个人都会觉得我在说谎。”

　　这个时候，一直闭眼的司律睁开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眸看得弗安斯一阵心虚，好像心底的什么都被看透了。

　　“你说的真相是什么？什么东西太疯狂了？”

　　“我……”弗安斯咽了一口唾沫，觉得那双冷漠的金色瞳孔带给自己极大的威压，似乎在这金色之下，谁也无法面色如常地说谎。“我觉得人类的历史被扭曲了。”

　　说完，他就如梦初醒地慌忙用手捂住嘴，懊恼着自己怎么什么都说了，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对面两个人的神色。

　　没有他想象中的嘲讽或是质疑。大人的表情仍然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小孩倒是满脸兴奋。

　　“扭曲是什么意思？”启鸣觉得这才是今晚的重点，他直觉这会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能够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程度向前进步一大截。

　　可是弗安斯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再说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秘密，你们也有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吧，比如那种可以变出东西的技法。好了，今晚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一直不敢在二人面前作出什么大举动的弗安斯终于硬气了一回，将头靠在背包上，闭着眼就睡了。

　　他并不担心夜晚被这二人侵袭，因为有那团紫火为他看守。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就是觉得这火是来保护他的。

　　启鸣对这种装鸵鸟的做法感到十分鄙夷，他伸长了脖子够到对面的律老师那边，小声嘀咕：“律老师，要不要咱们去旁边聊会天？”

　　他可是憋了一天的话，有太多问题想问了。

　　但律老师也并不接他的橄榄枝，再次闭上了眼睛，学着人类一样躺在地上打算睡觉。

　　“这附近有赤龙的眼线，比如你眼前这个，在确定这里的赤龙的情况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多说话。”

　　被称为“眼线”的紫火膨胀了自己的身体，变得大了好一圈，好像对于这龙的忌惮感到很满意。

　　启鸣瘪瘪嘴，满脸不乐意地也躺下。他望着满天的星辰，怎么也没有睡意。

　　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大点如泥，小点如屑。启鸣张开手指举起划过天空，这如银的星河在草原上近得好似能够抚摸。

　　他是真的很喜欢天空。

　　……

　　另一边，草原中部，地下灯火通明。

　　成千上万的提灯排列在地下洞窟中，将这方天地照得明亮如白昼。每一盏提灯中央的灯火都变换着各式各样的画面，有人有物。每一盏提灯面前都专门有龙或者人看守。

　　是的，人和龙。这神秘的地方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一半是龙，一半是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大褂，互相商讨要事，一起协力研究。如果不是头上的龙角，没有谁能够将他们区分。

　　这地下空间一眼望不到头，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椅和堆满了桌子的精密仪器，一切的一切原本应该显得窒息可怕，但是龙和人之间的大大小小的争吵却为这里带来了无限的烟火气息。

　　“这个数据不对！你这样会爆掉的……”

　　“嗯？我研究了几十年了，你才多大啊小子，敢质疑我的成果？”

　　“好啦好啦，我们再实验一次就好，别吵了，我忙了好几年没休息，脑袋要炸了。”

　　“我的天呐，我们这里难道没有专门搞这方面研究的人才吗？我记得一百多年前有个人类就很会啊。”

　　“别说了，自从他死后，等了一百年也没来个新人接班他负责的项目，愁死我了，这个板块不推进，我这边也前进不了……”

　　“提灯女神！求您再给我们降下一个优质同事吧！上次来的那个人类完全不给劲啊！”

　　“好家伙，你还嫌弃我，我抽你哦？”

　　“别说了！再叫组长‘女神’，小心他打你啊……”

　　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不时发生，为这日复一日的研究增添趣味。说归说，闹归闹，这些研究人员仍然毫不懈怠地专心于手头上的任务。

　　而在这大厅的一个角落，被同伴戏称为“提灯女神”的红发赤龙，正表情难看地仔细审视着他面前的一盏提灯。

　　只见摇摆的灯火之中，隐隐约约看得见三个人影。

　　要命，这次的好苗子怎么和那黑龙王白龙王搞到一块去了。

　　那两位大人是来砸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