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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长风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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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顾大哥还在屋顶待着啊?”杜静心见孙钧垂头丧气地推门进来开口问道。
“嗯。”孙钧无力道,“问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说,劝也劝不下来。”
今日望枫崖上,他们俩个去凑热闹的功夫,回来便发现慕栩不见了踪影,立时方寸大乱。见顾行止仍在台上与人胶着,便先去禀明了蒋盟主,带人在附近搜寻。
后来顾行止比试结束,未等宣布结果便急匆匆跑去找人,俩人留在原地焦急等待,直到望枫崖上各大门派散尽才见到顾行止抱着昏迷的慕栩从林间出来。
当时顾行止面上除了担忧焦虑,还带着压不住的怒意,相识至今,他们还从未见过这人脸上能显露出这么多情绪。
自己组织的大会上出现这种事情,蒋云山十分震怒,立刻派人前去追查,又安排他们住进了轩辕派的一处院落,以便保护。
而顾行止见大夫给慕栩检查过,暂无大碍后,便拎了酒坛子一个人躲去了屋顶。
孙钧懊恼道:“都怪我,我以为被人盯上的都是女子便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了。”这种错误上元节的时候已经犯过一次,他怎么就是不长记性。至于那名随从,他派人去找时,却在青平镇客栈的马厩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想来从镇上出发时这人就被掉了包。
“不关孙兄的事。”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慕栩推开内室的门走了出来。
他仅着一件单衣,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眼睛上少了布条的遮挡,此刻紧紧闭着,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杜静心惊喜道:“慕公子你醒啦。”
“嗯。”慕栩摸索着墙壁向外走,“这是哪里?”
“这里是轩辕派的院子,我们现在很安全。”杜静心上前搀扶他并解释了一下现状。
听说顾行止一个人在屋顶喝闷酒,慕栩抿了抿嘴角,开口请求:“劳烦杜姑娘带我去找他。”
一刻钟后,孙钧将梯子架在屋檐下固定:“这能行吗?”他心下犯嘀咕,让盲人爬屋顶也太丧心病狂了,可惜他又不会轻功,转头朝上面喊道,“顾兄,夜深了,要不你还是下来休息吧,明日可还要比武呢。”
上面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慕栩一手扶着梯子,温和向两人道:“今日让孙兄和杜姑娘担心了,夜色已晚,你们先回房休息吧,我有些话想和阿止说。”
孙钧还有些犹豫,被杜静心扯了扯衣袖劝走了。
这一方院落只剩下慕栩和顾行止被笼罩在朦胧月色之下。
慕栩扶着梯子抬脚真要朝屋顶爬去,因为看不见只能凭借感觉小心翼翼摸索。
顾行止灌下一口烈酒,冷眼看着他动作,直到听见梯子吱呀摇晃,摇摇欲坠,才眉心一皱跳下去将人揽腰抱起,带上屋顶后按坐下来。
他双手撑在慕栩两侧,俯身盯着他,被身下这人给气笑了,不过是仗着自己抛不下他便这样我行我素,不禁咬牙道:“慕栩,你是不是觉得我可以任你拿捏?”
浓郁的酒气将慕栩包裹得密不透风,他摇头:“不是。”
“不是?”顾行止讽刺一笑,需要自己时便整日黏在自己身边,仿佛一刻也离不开似的,不需要时就事事隐瞒,丝毫不顾忌他的感受,现在却对他说不是,呵呵,真是没劲。
他起身在一侧坐下,眼神空茫,自嘲道:“我早该想明白的,本是光明正大来参加大会,母亲何至于派这么多人暗中护送,你一向在山庄不喜露面怎么这一次偏要跟我出来,你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一改常态,想要显露于人前。你想引谁出来?当年的仇人?是我太笨了才会以为你只是离不开我。”
“阿止……”
“我本以为,只要我苦心练剑,成为江湖上有名的高手,这江湖中便再无人敢轻视浮梦山庄,也无人敢去伤害你们,却没想过,你们根本不需要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母亲不需要他如何强大,慕栩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不是这样的!阿止,是我错了。”慕栩开口打断他,他不愿见顾行止如此失意,在他心中身旁这人始终是个内心坚定,沉稳自信的少年侠客,“是我错了,我不该瞒你。”
“那是为何?”
慕栩艰涩开口:“你前些时日总是躲着我,我以为你信了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以为你……厌恶我。”
话落,两人之间陷入长久的寂静,看不到顾行止的表情让慕栩感到些许不安,下意识想去摸索对方的衣袖,却听见顾行止低声道:“你说得对,我是讨厌你。”一瞬间,手脚冰凉。
顾行止还在继续:“我以前讨厌母亲的眼中只看得到你,无论我怎么努力,只要你一出现便会夺走她的目光和关心,山庄里有人说你才是母亲的儿子,我有时也会这样觉得。”
但他没法否认的是,年岁渐长,他竟然喜欢上了那种被慕栩依赖着,被他时时需要着的感觉。
“可我后来发现,比起母亲的认可,我竟然更无法忍受与你决裂。很可笑是吗?我一边讨厌着你一边又忍不住……”喜欢你。
最后三个字到底是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为太过惊世骇俗。
然而慕栩身体僵硬,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一句讨厌上,后面顾行止在说些什么都有些听不真切了。直到一只带有温度的手掌覆上他后颈冰凉的肌肤,慕栩陡然回神,感觉到对方指腹的薄茧摩挲过皮肤,激起自己细微的战栗。
顾行止将他拥入怀中,灼热的呼吸喷薄在耳边:“所以你只能一直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这是你欠我的,哥哥。”
最后两个字音低沉得仿佛是他的错觉,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被这么叫过了。
原本冰冷僵硬的身体染上了对方的温度,慕栩神思恍惚。
“阿止,你、你刚刚在说什么?”
又是片刻沉默,顾行止松开了手:“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下去休息了。”
刚才种种仿佛只是一场借着酒意的肆意宣泄。
一夜无梦。
慕栩睡醒时,才觉出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是昨日误打误撞得来的线索,一时是屋顶上顾行止带着温度的怀抱。
四周寂静,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他想起昨日秃三所言,便坐起身来,在床脚处摸到自己的衣物。堆叠在一起的衣物中果然还能找到之前杜静心赠予的药囊,他将药囊举起贴放在眼睛上,静心感受身体的异动。
一盏茶的功夫后,紧闭的眼皮下才开始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躁动,额头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长发披散,一手紧紧捂着眼睛上的药囊,面上神情似痛苦似喜悦。
顾行止推门进来时便见到这么一副情景,心下一惊,大步迈了过来:“是不是身体不适?我去叫大夫。”
慕栩摇头,拽住他:“我感觉到了,阿止,昨天那个叫秃三的人说的没错,让我眼盲的其实是蛊,不是毒。”这意味着如果能将这蛊拔除,他的眼睛或许还能恢复,这么多年他们医治的方向本就是错的,原本早已不抱希望的念头又一次从心底升了起来。
顾行止想起秃三临死前的话,面色凝重,嘴上却道:“那便好,等比试结束后我们就去找出幕后主使将你的眼睛治好,说不定来年春天我们便可以一同在山庄赏桃花了。”他不信这世上除了秃三便没人奈何得了这蛊虫。
“嗯。”
两人默契避开了昨晚的事。
慕栩起身盥洗,听顾行止说林叔已经抓到了昨天吹哨的人,正是秃三去而复返的同伴,可惜也在路上自尽了。现在林叔带着山庄其他人落脚在客栈。
他思索道:“大会结束后,新任盟主应该不会放过这个积累声望的好机会,我们若能借助盟主的力量便又能多上一分把握。”
慕栩边说边要绾发,不想手中一空,玉质发簪突然被顾行止抽走,他只好顺势将手放下,端正坐好。
“我来吧。”顾行止熟练地帮他束发后再用发簪固定,目光落在他发间的簪子上沉声开口道:“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带着你平安回到山庄去。”
慕栩心中一颤,抬起头。
年幼时,他受病痛与流言所困,总害怕自己某天会被迫离开山庄,离开萱姨和顾行止。等知晓真相后,他又开始被噩梦所扰,怕不知名的仇人哪天找上山庄去,将一切尽数摧毁。
所以他才难以忍受缩在山庄里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的日子,或许只有结束这一切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宁静,他有预感,这一天或许不远了。
…………
依旧是望枫崖上,顾行止毫无意外地夺得了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称号。其他门派早已有思想准备,毕竟昨日只有这小子从始至终都没被打下擂台过。
众人原以为浮梦山庄年轻一辈的优秀弟子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一个剑术卓绝的长老裘天青坐镇,也撑不了几年。没想到如今又冒出一个天赋惊人的少庄主,一些门派免不了要重新审视一下浮梦山庄的未来了。
不过今日众人的目光更多集中在新任盟主的人选上,声望最高的几人轮流进行切磋比试,最终这个位置由蒋正夺得,巧的是,这人还是蒋云山的长子兼首徒。其余门派对此均无异议。
只有孙钧在角落里嘀咕:“你们这武林盟主还是世袭的啊。”
蒋云山面上虽然没有表露什么,但任谁都能看出,他对此结果十分满意。
“蒋某多谢各位抬爱,今后定会为维护武林正道安宁尽心竭力。”蒋正年近不惑,面相与蒋云山七分相似,温和谦虚几句后,便端正了神色,“我武林正道难得有此盛会,不想昨日便有宵小作怪,当众劫人,视各大派高手于无物,我轩辕派定不能容忍此等行径。”
他说着拍手两下,台下轩辕派弟子抬出两具尸体,正是昨日的秃三及同伙。
其他门派见到秃三惨状后议论纷纷。
蒋正等诸人讨论声稍停才接着开口:“这便是昨日作乱的贼人,据被绑走的慕栩公子所言,这两人竟与先前的几起女子失踪案也有关联,可惜背后之人心狠手辣,这两人均已灭口。”
此言一出,台下再次嘈杂起来。
“究竟是何门何派竟敢同时得罪这么多势力?”
“依这两人惨状,背后之人定是修习的邪门歪道!”
“慕栩又是什么人?怎会被这些人盯上?”
眼见众人问题层出不穷,慕栩缓缓上前一步,走了出来:“晚辈慕栩见过诸位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