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安】我欲为人|Almost Human》祁含章

4、第 4 章

　　赤井秀一留给安室透一个背影。男人终于拿下了针织帽，黑色的发丝很是散乱，一边走边整理自己的湿发。只是简单一捋，手指间的头发被向后梳去，露出耳廓与颈臂，隐约可窥见淡蓝色的青筋。看上去很是苍白。

　　赤井秀一不允许对他进行身体扫描。迫于机器人守则，安室透无法分析他的健康状况。只是从外貌观察，很容易就能够判断出生活状态不怎么健康。

　　安室透跟他走到审讯室门口。审讯室约有三四十平方，一边巨大的单面玻璃窗将室内空间切分成两部分，一边是真正的审讯之地，一边是观察室。见赤井秀一进来，在观察窗外守着的警员站起来打了声招呼，黑发男子点头答复。警员的目光接着略过安室透，一时之间不知怎么称呼。

　　安室透见赤井秀一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主动自我介绍：“詹金斯探员您好，我是赤井警员的搭档。BB-W-000型号警用仿生人，叫我安室就好。请多指教。”

　　“啊、你好……哈哈，我刚还以为是哪位证人来了。”年轻的探员摸了摸鼻子。

　　“审出什么了吗？”赤井秀一问。

　　“没有。刚进来的时候嘴巴很脏，但是骨头挺硬，一直不开口。”

　　“我看下记录。”

　　“好的，稍等。”

　　詹金斯很快调出监控，空气中出现淡蓝色的光粒子，像乐高积木一样层层堆叠起来，三维立体影像很快凝聚成型。室内出现了真人比例的投影。赤井秀一迈步走到淡蓝色的光波与数据流之中，拉过一张椅子，反坐在案犯影像的正前方。三倍速快放，在四十多分钟的视频内，除了最开始骂骂咧咧，被抓的男子确实一声不吭。

　　“倒回十分钟前。”赤井秀一突然开口，詹金斯连忙照着他说的去做。黑发男人眉头微簇：“停。”

　　他眯起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双手放大案犯嘴部特写，然后站起身示意对方关掉监控全息投影。

　　“发现什么了吗？”詹金斯问。

　　赤井秀一没回答，看向玻璃窗对面。审讯室之内有三人，两名警员，一名刚才被赤井秀一带回来的案犯。男子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之上，膝盖骨抵在桌子边沿，抖腿晃脚。听着审讯人员的问话，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想要伸手抹嘴，但是被手铐锢住。他烦躁地扯了扯手臂，索性闭上双眼，开始哼歌。

　　黑发的警员拍了拍詹金斯的肩膀，问：“有烟么？”

　　詹金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忙从伸手取出来递给他：“啊，有的有的。要我给你点上吗？”

　　赤井秀一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伸手抽走了打火机，说道：“让他们回来吧。我去审审看。对了，抽屉里有瓶白干，劳烦你拿一下。”

　　抽屉里什么时候有白干？我怎么不知道。年轻的探员应下，一头雾水取出酒瓶。黑发男子一手拿烟，一手提酒，敲了敲玻璃门。门从内部打开，两名警员走出来，看见赤井的阵仗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低语交流了几句。安室透本想跟上去，赤井秀一却摇摇头：“你在外面等着。”它正欲反驳，赤井的动作更快，反手关上了门。

　　出来的一名警员耸耸肩：“新来的？他就那样。不过在外面看也好。赤井审犯人很有一套。”

　　这警察是老手，彼得加耶夫。一线警探，负责这庄案子，见到安室透，也没有太多别的反应，跟随他出来的就刚好是名仿生人拍档。安室透发现有一件事情很不符合逻辑。赤井秀一只是辅警，詹金斯对他的命令却不见得多抗拒。从这位警察的反应来看，他也没有因为赤井秀一突然插手感到冒犯。

　　有百分之50.48%的几率是因为信服对方的能力。安室透目光重新移到玻璃窗内。赤井秀一出现在众人眼前，嘴里叼着一根烟。他把酒瓶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是一包烟。接着拉过椅子，双腿架在桌子上，舒舒服服窝着。他也不说话，也不搭理犯人，几口抽完烟，长吁一口气。烟丝缭绕，男人眯起眼睛，看上去像是……

　　“……呃，”詹金斯干巴巴开口，“他准备睡觉吗？”

　　他确实很久没有休息了。安室透思索。但是很显然，赤井秀一进审讯室的目的不在于补眠。

　　“他在等。”一旁的老警察开口。

　　“等什么？”

　　“毒瘾发作。”安室透回答。

　　彼得加耶夫颇感意外看它一眼，然后说：“新型毒品的戒断反应应该还没有完全录入新千叶系统吧。你怎么知道？”

　　“只是基于概率的推测。”

　　彼得加耶夫侧头看了看自己面无表情的机器搭档，又打量安室透几眼：“听说你是最新型号。看来所言非虚，确实智能。”

　　安室透笑笑。

　　那边赤井秀一还在假寐。他真的是在休息。室内情境发生逆转。焦躁不安的人变成了案犯，他探头探脑，眼神闪躲，把手铐拽得嘎吱响。但是赤井秀一不为所动，依然一副睡得很安逸的样子。

　　安室透又关闭了一系列警告。既然赤井秀一不可以，案犯总归可以。它开始扫描被抓回来的男人，视野之中显现出详细的个人信息：

　　【姓名】
　　安迪·加纳吉特
　　【年龄】
　　31
　　【身份ID】
　　ACB89155457
　　【出生地】
　　新千叶县馆山区
　　【学历】
　　高中
　　【家庭背景】
　　父亲：班纳·加纳吉特（已故）
　　母亲：玛杜丽·加纳吉特（已故）
　　【犯罪史】
　　15岁因街头斗殴进入少管所
　　23岁涉嫌盗窃，入狱五年
　　28岁刑满释放
　　【身体状况】
　　惊厥。盗汗。缺水。体温过低。呼吸过快。精神状况不稳定。
　　……

　　它正入神，那边就有了新的动静。

　　加纳吉特急促呼吸着，血气翻涌：“喂。你这家伙，给老子醒醒。”

　　没动静。

　　他双眼充血，盯着桌上的白干，知道只要一小口，心悸的感觉就会被压下。但是只是被暂时压下罢了，哪怕是白干也解不了近渴。鼻子里面充溢着焦油的香气。尼古丁，酒精。他现在需要某样东西，他本来可以忍住，但是白干和香烟的存在让加纳吉特不得不反复回想那样物什的销魂，骨髓都变得酥麻了起来。一股痒意顺着脊柱，攥入四肢百骸。他好冷，又冷又痒，还非常渴，很渴很渴，渴得他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喂！”他猛踹一脚桌子，恶狠狠道：“给老子醒醒！”

　　这一脚可不轻。赤井秀一睁开眼睛，那双眼睛的神色和在浴室时安室透见到的一样，带着一丝茫然。就好像他才被这动静叫醒。詹金斯的反应更直观些：“不是吧……他真的睡过去了？”

　　安室透不清楚对方到底是假寐还是深眠。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加纳吉特确实被赤井秀一激怒了，开始变得焦躁狂暴，辱骂的脏话也多了起来。詹金斯啧啧，心想这会儿和刚进来时的状态一模一样了。刚抓进来的时候也是满嘴脏话，好像是因为被赤井秀一踹了一脚。

　　赤井秀一被吵醒，也不动怒，也没反应，整个人的气场都很冷漠。安室透分析了一下赤井秀一的反应，发现相比与自己的对话，赤井秀一在被冒犯时，回应的次数明显降低。加纳吉特的话越来越难听，赤井秀一就很没听到一样，摸出一根烟点燃，垂着眼睛盯着燃烧的火星，姿态非常放松。这是一种毫不关系、毫不在意的冷漠，就好像对方完全不存在。比彼得加耶夫的审问更能激怒加纳吉特。

　　等犯人骂累了，赤井秀一拿过白干，扭开盖子。詹金斯本来以为他要喝，谁知黑发男子抬腕翻手，把酒液直直倒在地上。年轻的警察被这以酒垒地的行为惊到了，他回过头看了看前辈，还有新来的仿生人，看两人都没什么表情，才讪讪回头继续盯着。

　　玻璃窗外可以看到室内景象，但是闻不到气味。浓郁的酒香混在着焦油香气，混杂在这一方空间之中。男犯鼻尖抽动，喉头滚了滚，看着赤井秀一重新把酒瓶放好。更深刻的痒意和痛苦开始沸腾，他的呼吸更加急促，竟然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最开始只是偶尔抽搐，到后面抖的越来越厉害，粘在脑门上的短发也被冷汗濡湿。

　　“酒精和尼古丁对你没什么用。”

　　赤井秀一终于说了第一句话。被抓回来的男人冷冷看他，眼神虽然混乱，但是还残存着理智。

　　黑发的警察点了点头，不知道到底肯定了什么，接着说：“很好。那我们就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加纳吉特怪笑了一下，“再等多久你也没有我要的东西。白酒和烟就能打发我吗？你还是自己吃屁去吧。”

　　“你确定？”

　　加纳吉特愣了一下。

　　赤井秀一淡淡道：“我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能少点麻烦对你我都好。”

　　你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进门那一脚又算什么？后背还在隐隐作痛，加纳吉特怒意上涌，强忍痛苦与麻痒，裂开嘴角：“有本事来打我啊，你这孬种。”

　　赤井秀一从指间夹走烟，用食指和拇指掐灭，把玩片刻，然后扔在桌子上。烟头打了个旋，飞到桌子中央。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倾身向前，表情平静：“无非是等你十分钟还是等你几个小时。你我都知道，毒瘾发作以后人可没什么自制力。”

　　加纳吉特脸色沉了下来。他盯着那截烟头，神情变幻莫测，呼吸都在颤抖：“……你，你，你……”

　　门外的安室透则捕捉到了一抹异样。他快步走到玻璃前，双眸紧盯烟头。距离太远，角度不佳。它虽然知道烟头的海绵滤嘴中夹了一个异物，直径50MM厚度22MM，红色，固体，但是无法分析具体是什么东西。正当它出声准备提醒其他两位警察之时，灯光忽然闪了闪，随即整个房间都黑了下来。

　　安室透立刻看向门外。审讯室外也是一片漆黑，夹杂着“停电了？”之类的惊呼。切换至热成像与夜视导航系统，不出意外看见室外警察跑动的背影。

　　“怎么全停电了。跳闸了吗？”

　　“备用电源呢？”

　　“前天刚好送去检修了。第三备用电源在总控室那里，需要手动切换。”

　　“派台机器去看看。”

　　新千叶警视厅断电，这种事情着实难见。安室透回头望了一眼老警察和小年轻的所在地，两人都没太大动作，只是疑惑地站起身来。另外一台仿生人站着没动在大约五秒秒之后，机器开口说道：“彼得加耶夫警探，XP-501向您汇报：总控制室电流过载，短路跳闸。XP-156已经前往维护，预计十秒后供电恢复。”

　　安室透闻言，知道没有其他情况，便重新看向玻璃。幸好是锗玻璃，红外线可以穿透。恰逢此时，灯光强闪，室内光线重现变得一片明亮。中央处理器在处理不同光源时采用自动模式，由于光线猛烈切换，安室透视网膜内镜像有些许延迟。等他刚回头时，一张扭曲的大脸紧紧贴在它眼前。双目圆整，瞳孔极小，涎水淌在嘴角。

　　安室透后退一步，后背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它扭头，赤井秀一正站在背后。

　　人类比它身量高。赤井秀一顺势低头，枕着安室透的肩膀，虚虚环抱着它，俯身在玻璃镜面上操作些什么。安室透被他的动作顶到玻璃前，又看到加纳耶夫张开的嘴巴。吸毒的人都有口腔问题，满口黄牙，被蛀空，有着黑色的洞，嫌犯的呼吸喷在镜面上，凝成一小片水雾。口臭。硫化氢。甲醇硫醇。那喷出的气体都快具象成实质了，安室透不想接触，没兴趣观察更没兴趣分析，只好偏过脑袋，给赤井秀一腾出更大空间。

　　“他手铐解开了？”詹金斯惊呼。

　　彼得加耶夫严肃了起来：“我就说那高科技的玩意儿不靠谱。”

　　赤井秀一含糊应了声，解释道：“毒瘾犯了，刚好停电，手铐解开了。现在比较有攻击性。我让实验室拿点镇静剂过来。”

　　话音刚落，只听见加纳吉特的声音阴森森响起：“……赤井警官……”
　　赤井秀一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看上去倒没有毒瘾发作时癫狂痴傻的样子，说话时也并不磕磕绊绊。

　　“你会后悔的。”男人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