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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荒原狼 ...

  •   我曾经幻想自己一朝中奖,飞黄腾达衣食无忧。或者安安一跃青云,每月转钱包养我。后来发现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实现难度都堪比成为中国比尔盖茨,遂作罢。

      铜臭味儿这东西,喜欢的人说他香,不喜欢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香。

      我有一个非常下贱的梦想,那就是穿越回五年前填报志愿的夏天,给那个在六个志愿格子里都坚定不移填设计的某人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扇完巴掌后,我要戳着她的心她的肺嘶吼:姐,算我求你,填一个跟计算机中文和金融沾边的行不行?

      我都能想象到她惊恐但正义凛然的表情:挡我梦者,格杀勿论。

      无论穿越多少次,她都会毅然决然地把设计两个字贴我脑门儿上,然后像个超级英雄一样摔门离去。

      这招我当年也对我爸妈用过,那会正值高考自杀高峰期,爹妈不敢说重了也怕说得不够重,这一来一回反而给我迟来的叛逆提供了最好的培养皿。他们估计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有老实稳重的女儿朝他们摔门的一天。

      我爸妈想让我稳稳当当地考编制,以后当个老师,文员,都好。他们唯独不想让我搞艺术。

      对,那时我还坚称自己在“搞艺术”。现在不敢了,总觉得从我嘴里说出“艺术”两个字是对它的玷污。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认清现实的?

      从大二拼命画作品找实习开始。

      我就读的院校不是国内top,也不好意思向家里要钱留学,从小镇出来的姑娘大都像我一样,高不成低不就。这个行当出不出国是两码事,安安说放屁吧,什么行当出不出国都是两码事。我真不明白了,都是中国人,凭什么那些吃过外国饭的就比小镇孩子香啊,那钱是他们挣的吗?资源是他们自己找的吗?

      安安默默道:别说,还真有自己供自己run的。

      我闭嘴。她说的是实话。

      其实我也可以选择一条更加安稳现实轻松的路,但我不甘心啊。

      千错万错,都怪我卑贱的执着。

      齐司礼选中我做他学生那天,我妈已经给我联系好了老家一个不愁吃穿的职业,“万事俱备,只等你回家。”消息框中那行字每一笔都透露出喜悦,“以后努努力考个编,现在你那个工资啊,还不如回家啃老呢。”

      我已经丢掉十八岁的锐气了,现在是个需要养活自己的大人。妈妈说的没错,虽然刺痛了我还没长大的自尊心。

      Mya姐就在这个时候敲响了我的办公桌。

      “亲爱的,祝贺你,”她笑得春风拂面,“从今往后齐司礼就是你的导师了。”

      ...

      我不是艺术家,但齐司礼是。

      何谓艺术家?艺术家须得无论顺境逆境贫穷富贵都热爱生活;须得旁若无人似的创作,此生最恨取媚观众;须得像拥抱爱人一般拥抱孤独,求生求死求欲求爱求疯求癫。

      总而言之,艺术家须得比人更像一个人,比疯子更像一个疯子。

      我没本事,但喜欢观察业内所谓大牛,观察到最后,发现就齐司礼一个人把以上条件都囊入怀中。

      当年拼死拼活挤进万甄,也就图一个设计总监叫“齐司礼”。

      谁不喜欢摘月亮呢?

      谁想到最后还真摘成了呢?

      我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但Mya姐从不骗人,我只好盯着她弯曲的鬈发使劲看,试图看出个所以然。

      “午休之后就去总监办公室报道吧。”

      没结论。她的鬈发被风拂动,留给我香波的余味。

      那时的齐司礼在我心中非常崇高,跟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有得一拼。虽然与前段“艺术家”人性的定义略有出入,但艺术家是他,齐司礼是他,齐司礼是服装设计届的谪仙,这话说出去还真没几个人敢反对。

      “为什么选我?”

      这是我对导师齐司礼说的第一句话。

      “不想留下来就出去。”

      这是导师齐司礼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熟了之后,很感谢他当初没在“出去”二字前加个“滚”。

      他的微信个人签名是“人只不过是自然与精神之间的一座又狭窄又危险的桥梁”。我知道出自黑塞的《荒原狼》,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阅读。这下阅读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但还是懒懒的,没力气动。

      请别误会,我还是很爱读书的,只是唯独没力气读这一本罢了。也许就因为是他的签名吧,巴巴地念了,显得我有多崇拜他似的。

      其实我发狠似的崇拜他,但我未成年的自尊心正在变体,囊肿已经扩散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我还很羡慕他。隐藏在崇拜之下的情绪翻江倒海,与那点不入流的自尊混合杂糅,熬煮成一锅酸臭的女巫汤,隔老远就能闻到。不过我很擅长隐藏,从小就是演技大师,在公司的时候没人比我更勤快。我扮演一个孜孜不倦的学生,一个尽职尽责的下属,一个不给他人添麻烦的同事,一个永远真诚阳光的女人。所以没有人讨厌我,也没有人爱我。我一面想尽办法控制自己的求死欲,一面露出连齐司礼都挑不出毛病的微笑面对人生。我好羡慕他,他总是无所顾忌地摆着张臭脸,好像世界欠他一个解释,解释什么呢?解释为什么自己活着,还活着吗?他永远游刃有余,矜贵高雅,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小辈,无奈中透露出些微妥协。他对我妥协,向下兼容,他沉默寡言,但每一句都狠狠踩在痛点。

      我好崇拜他,好羡慕他,好恨他。

      ...

      在我的精神状态没那么岌岌可危的时候,我爱他。我想我是爱他的。

      那是春天的事了,我才在齐司礼手下干一个星期。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不想留下来就走,当时我抱着纸箱,一颗乱蓬蓬的头从小山般的杂物后面冒出来,余光瞥见一个白玉一样冷的瓷人,就站在不远处揣手看我。我艰难地放下纸箱,迎上那道没什么温度的视线。“迎”字在这里用得不好,可我也找不到除此之外更为贴切的字眼了。因为在我遇上他的视线前,他就已经在并不遥远的地方试探我,用冷而不锐的目光探究我。而我只是抬起头,发现了那双黄玉似的眼睛,被迫接受了他的“欢迎”。

      以前在走廊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只是彼此都步履匆匆,我抱着新取的布料,他垂头翻看资料。我们有过一次擦肩,相撞后我飞速道歉,他随便瞥了我一眼,我在他的瞳孔中看见一个可笑的弱小的自己。但没时间愣神,猫哥和满满已经惊慌失措地把我拉开了。

      “总监好。”

      今天的声音和走廊那日比,哪个更讨他欢喜呢。

      “嗯。”

      忘记了,他是齐司礼,谪仙一样的艺术总监,谄媚在他面前毫无用处。

      但我还是挂着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的笑容,往前迈了几步。齐司礼站在原地,神色淡漠。

      “齐总监,为什么选我?”

      他说:“不想留下来就出去。”顿了顿,兴许见我脸色不好,又补充道:“你不会走吧。”

      我想我的脸色不只是不好这么简单。因为就算如此,我还笑着,嘴角弯曲的弧度像极了货架上无人问津的残次品的裂痕。我说:“怎么会呢,能成为您的学生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事啊。”

      “望尘莫及......”

      他捡了这四个字加重念道。瓷片的裂痕愈来愈深,在它濒碎之际,齐司礼终于走上前,拾起它。

      他帮我把装满杂物的纸箱放到了新工位,之后说:“既然他人望尘莫及,说明你是块璞玉。”

      我几乎是立刻收起了笑容。

      齐司礼替我放好纸箱,并没有第一时间挺直背。他双手撑桌,身子微躬,银白的碎发叫人想起新月,我看到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还傻站着?Mya有把对接项目发给你吧。”

      齐司礼啊,绝对算不上温柔的人,说我是块璞玉。

      能不能不要怪我懦弱,不要怪我没有恒心。

      被他抱上工位的纸箱子里,有一封来不及上交的信,压在杂七杂八的文具盒资料下面,封面用我签下万甄offer时的端庄字体写了两个字:辞呈。

      那一周,我本来打算辞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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