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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终有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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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盟却寄西窗月,断雁声中梦归帆。
狂风暴雨,行人匆匆。
临近日落,萧询压低自己的斗笠,来到马厩处寻自己的马儿。
此处是一处客栈,此地是南国离臬江最近的小城,城中不少人以江上捕鱼为生,他行至此处,开始寻一条合适的船,顺便给马儿喂些草料。
黎青和李叶依旧没有消息,但萧询觉得事到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眼下局势紧迫,他不能在这里等待与黎青的汇合,必须先一个人渡江离开南国。
马厩中仅有他的一匹马在低头吃着,萧询过去轻轻一抚,下一秒就听马儿嘶鸣起来,一支箭插进马身上。
他猛然抬头,便见一锦衣卫站在后方房顶,手里拿着一把长弓。
一刹那,萧询想也没想,冲出门外。
紧接着,红光从他身后亮起,那是奉御司独有的传讯方式,代表猎物已经出现。
萧询咬牙,只道大事不妙。
恐怕温如吟,就在附近了。
而另一边,正在附近休息的温如吟睁开了双眼。外面雨已经停了。雨水顺着屋檐滑落,滴滴答答。
他面色苍白,捂住腹部,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
下属见他如此,不免心急道:“指挥使,您奔波多日,饮食不精,想来是伤了胃,如今腹痛难行,还是在此处休息吧。”
温如吟却摇头,神色决绝:“我追萧询追了这么久,如今人就在我附近,我岂有停下的道理。”
下属道:“可是您现在这个样子……”
“臬江离此处城门只有二十里,若让萧询出了城,就再也逮不住他了。”温如吟强撑精神道,“成败就在今日,我绝不撒手。”
……
萧询一路东奔西藏,一会躲进了米铺的米缸,一会与鸡鸭同处一个笼子,一会扮作与会的商人,一会又做了收拾渔网的渔夫。
他呆在温如吟身边五年,摸透了那些锦衣卫的行事作风。这群人手段狠戾,却又最怕将事情闹大,把平民百姓牵扯进来,伤了无辜。
所以他干脆闯进人群,取到什么物件扮作什么人。
锦衣卫们被他的招式弄得左右为难,若是强行抓人,怕是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奉御司在此办案,一闹便要闹到京城去。可若是不抓人,他们跟着这个萧询,跟着跟着便容易跟丢了,麻烦的很。
眼见天色要暗下来,离城门处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不知得了什么命令,锦衣卫们纷纷离去,不再出现。
萧询敏锐地察觉了这些变化,停下脚步。
城门处多了许多守卫,每个出城的人都需要接受守卫的盘问。
萧询清楚,自己直接出城门是不可能了,要是想出去,必须另辟蹊径。
正思索间,一个小孩从他身边跑过,手中拿着河灯,还喊着:“放灯喽,放灯喽!”
萧询突然反应过来,今日是七月十八,是南国的秋月节,年年的这个时候,南国百姓都会给孩子买河灯放着玩。
他在客栈喂马时,听店小二说了一嘴,说此城无河,但离臬江不远,所以有一条引渠道,一到特定的时候,官府便会开道引江中的水进渠。
秋月节乃举国共庆佳节,若要放河灯,今日这渠必开,那他就有机会出去。
想到这里,萧询立刻走到一处卖灯的摊贩买灯,一遍挑选灯一边打听道:“也不知道今日这河渠什么时候开,我家闺女还在家里等着放灯呢。”
小贩一听连忙道:“快了快了,等会就开了,我刚才还看到有官爷在那里喊呢,说是人不能下渠,不然水闸一开,江水一来,就要被卷走了。”
他顺手一指,给萧询指明了方向。
萧询一笑,拿起一个莲花灯付了银子,道: “行,我替小妮子谢谢你。”
待离开小贩视线后,他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河渠道旁。
河渠许久无水,干涸如平地,眼下无人在巡守,只要他顺着这道一直往北走,就能到臬江了。
他花钱找的船夫早已经出城,在臬江码头边等候。
只要一切顺利……
萧询跳进河渠,没走两步,就见一人在桥下静候,他顿时觉得浑身鲜血凝固,再也动弹不得。
温如吟冷着脸,一身朱雀色绣云服衬得他脸上没有半分血色,腰间佩刀威风凛凛,可他偏偏一丝傲意也无。
见萧询出现,温如吟微微扯动嘴角,平静道:“我就知道,你会选择从这里离开。”
萧询沉默着,后退了两步,道:“指挥使料事如神。”
“我并非料事如神,”温如吟道, “我只是足够了解你。”
此话一出,萧询内心一颤,低垂眉眼。
温如吟苦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他们发现了你,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可以死在任何一个锦衣卫的刀下,可我就是不肯下令。而此时此刻,你站在我面前,只要我想,我也不用和你说这么多,直接杀了你就是。萧询,你总是我的例外。”
萧询道:“温如吟,我只想回到北国去。”
温如吟道:“可笑,北国皇帝差点杀了你,又害你萧家家破人亡,那里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惦念的?”
萧询道:“我生是北国的人,死也要做北国的鬼。我的亲人,我的一切,都在那里。”
“你的一切……”温如吟细细念着,随后道, “那你与我之间,同床共榻了五年,又算什么?”
萧询一愣,随即道: “当初,是你说,你与我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温如吟,你亲口说的话……”
“我亲口说的话,我不会忘。可这世间有哪一场戏,能作五年之久呢?”
温如吟小腹隐隐作痛,连同声音都颤抖着:“我从一开始就没当真。可是你送我的每一件东西,你说过的情话,你的眼睛,你同我亲昵的每一刻,处处都透着真心。我再冷血,也无法对此视而不见,也无法完全不动容。久而久之,我分不清了。萧询,你的真情里有多少是假意,只有你自己知道。而我当真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寂静下来,只剩冰凉的微风。
萧询捏紧拳头,克制住自己澎湃的心绪,心神不宁道:“你是在怪我吗?怪我对你不够真切!可是谁,当初三番五次地猜忌我,算计我?你口口声声说与我结盟,说有朝一日要送我回北国,可五年了,你没有任何行动,只是想把我继续困在这里,当你的走狗,当你的玩物!”
“你一直都在骗我,”萧询压低声音,语气发紧,“五年前,我说我要去见我的旧部,却被黑市之人抓住。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黑市之主,是你设局,派人拦住我,抓住我,受你恩德,臣服于你!温如吟,你叫我怎么敢信你!”
他说完这一切,空气里一片死寂。
温如吟沉默片刻,蓦然轻笑道:“没错,就是这样。谁不想将北国鹤冰台的主人践踏在脚下呢,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变成我的一条狗。萧询,怎么样,你恨死我了吧。”
细雨蒙蒙,有无数道裂痕在萧询心中炸开。
萧询强忍情绪道:“多说无益,你若愿意放我离开,我只当南国是我的前尘往事。”
“前尘往事……”
温如吟轻嚼这四个字,嚼碎了,落进肚子里,只觉得苦涩的不像话。
他蹙眉,再抬眼时,已经拔出刀来: “我绝不可能放任北国谍者离开,除非我死了。”
萧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认命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
他取出早就准备的剑,锋利的剑刃指向温如吟。
“以前的每一次比试,我都心甘情愿地输给你,可这次,我绝不会输给你。”
下一秒,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划破了到来的夜色。
如镜般明亮的铁刃上,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对方狠戾的神色。
那是这五年间,谁都没有袒露过的另一面。
一月前还在床上抵死纠缠的两人,如今打起来,谁都不肯退让一步,回回都朝着对方的死穴攻去。
月色之下,萧询胳膊和腿都被利刃划破,渗出鲜血来,他挥起剑,用尽全力挡住了温如吟的又一击。
温如吟不语,只双手握刀,再次向萧询劈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似乎永不疲倦。
萧询不断后退,乘着温如吟挥刀的空隙,一脚踢上他的小腹,才博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一脚并未用上十成的力,换做普通人都能受得住,更何况是温如吟。
可这一次温如吟偏偏没有承受住。
他本就强忍着腹部疼痛,与萧询一战,眼下被这一脚踹到,直接疼得两眼一黑,跪在地上。
萧询原本拿剑刺过来,见温如吟突然如此,惊得连忙收力,可剑尖还是从温如吟的脸上划过,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血从温如吟的脸上流了下来,浓厚的血腥气涌入他的鼻尖,让他忍不住干呕一声,直接呕出一口鲜血来。
“温如吟!”萧询面色一变,道,“你这是怎么了!”
他冲到了温如吟的面前。
温如吟见他来到自己面前,凄然一笑,随后擦去嘴角鲜血,道:“我输了。”
接着他大喊道:“暗处的锦衣卫听令!”
萧询看见温如吟的目光变得森然起来。
“斩杀萧询,不留活口。”
话音刚落,轰隆声从不远处传来,只见奔腾的江水进了水道,滚滚而来。
直冲两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