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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二零零九·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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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离开青山镇。
因为那个中年男人不仅认出了他,也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第一次的时候,他说了些关于宁家的现状。
因为一块地,宁辉被坑了,惹上了麻烦,所以这段时间宁家一团乱,同时,宁知的病情也严重了。
那天,宁放通过公用电话联系了宁知。
电话是佣人先接听的,可是他却听见宁知嘱托对方,不要跟宁辉说他来电过。
“哥哥,你知道的,我的病本来就是天生的,不是脊髓能解决的。”宁知反过来安慰他。
“知知,我回来。”宁放从来没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即便他有些恨宁辉,可他的确把宁知当作自己的妹妹。
“哥,谢谢你。”宁知握紧电话听筒,“你已经帮过我很多了,我不想再困住你。”
“我们配型没问题,叔叔说过。”宁放没准备骗她,“我可以把脊髓移植给你。”
“因为我们是亲兄妹吗?”
宁知远比他想象中更聪明。
“对。”宁放没否认。
“哥,”对方长久地沉默着,慢慢开口,“这对你对我都是折磨,即便是移植,我恐怕也活不了太久。”
“那也要先活着。”
“可是……哥,实在的太痛了,我不想活着了。”
对方抽泣着,蜷缩一团,沙发很空,房间很大,她在这样大的空间里,说话都有回音。
没有人陪着她。
“哥,你要过好自己的生活,我想你也幸福。”说完这句话,对方果断挂了电话,再听到她的消息,是死讯。
他回了京北,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被他踏足。
私生子,宁家破产,葬礼,白眼狼。
这些词语不停落入他耳边,这一天,他刚好十六岁。
宁辉没他想的坚强,跳下楼一死了之,可是欠下的债务,没办法处理。
户口本上的他,成了债务人。
明里暗里,好的坏的,黑的白的,这些人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即便他根本没有。
没有办法,他开始打工。
洗碗、搬货,钱来得太慢,不是办法。
这一年,手机刚刚开始慢慢普及,他瞄准这个方向,赚了笔小钱。
可惜,没捂热,就转眼还了债。
远远不够,他不停打工,专研互联网、手机、通讯卡,在临海市这边,科技正在迅速飞跃,他也算是踩在时代风口。
他太忙了。
忙到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回到青山镇,那是他的世外桃源。
所以,他不敢回去和她放烟花。
盯着他的人不计其数,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和她的关系,只会给她还有邱姨惹上麻烦。
忍忍吧,宁放。
他在新年,看向窗外烟花漫天的夜空,感受着无边的孤独。
按照他的计划还有速度,最慢,他也要在连恬上大学期间,结束这一切。
“诶,给你介绍笔大单子,你要不要?”隔壁床的室友突然看向他。
宁放正在吃饭,听他说这话,筷子放下,很是认真。
“就一大哥,他们那边要批智能机,你就说我们这单是不是赚大发了!”室友看上去比他还激动,手舞足蹈的给他看屏幕上的信息。
出货量确实吓人。
只是大家渐渐都在普及智能机,这伙人要这么多小灵通干什么?
“害,我觉得吧,他们这些混社会的就是不会玩手机,你懂吧,没啥文化,给个智能机也不会用!”室友跟着乐呵,没有其他想法。
宁放即便觉得可疑,但这出货量太多,实在的有赚头,不做白不做。
彪哥,那群人都这样称呼他,宁放交货的时候其实并不会直接接触到他。
可惜,那天却很不巧。
彪哥看到外来人口,指着他问了一句。
因为那天刚好是他们内部交货的时间,本来应该谨慎些的,没想到却也碰上了宁放把货拿过来。
做掉他。
无论他看没看见。
都不可能再让他走出这片地界。
为了活命,向他们妥协是唯一的方式,这些亡命之徒,不在乎手上究竟有几条人命。
宁放没慌乱,即便被压着跪下,刀尖已经抵在大动脉,也仍然平静地说着,“东西我可以免费给你们,但命我要留着。”
“把你弄死岂不是更一了百了。”
“我在临海也有一段时间了,电子通讯这方面的生意很多人指明让我来做,现在我莫名消失,不是件好事。”宁放给站在面前的彪哥指出利弊,“相反,你们有需要的,也许我能帮上忙。”
他在临海将近两年,早已不是无名之辈。
也许是被说动,总之,彪哥的人将他关了起来,他也因此错过了第二场烟花。
这半年里,他见识了这个犯罪团伙的复杂性。
只要是禁止的,他们基本上都做。
宁放没得选择,如果要命,他只能狼狈为奸。
半年后,他终于取得了一丝信任,重见光明。手机是不敢用的,联系人是不敢存的,所以他想见连恬一面,只能趁着出去交易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路过。
本来是只想看一下的,但实在没忍住,就这样度过了十几天,要不再任性些,陪她度过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吧。
毕竟,他都没有参与她的高中生活。
不知道她又认识了哪些朋友,不知道她是否还会被欺负然后不吭声,不知道她为了哪门课的老师头疼,所有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他就想拉上窗帘,陪她在网吧里,放肆一下。
这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
与外界失联以后,他们并没有放弃寻找他,定位、网络的发达,让那群人迅速地找到了他的位置。
青山镇。
他如果再不离开,只会将祸事引到连恬这里。
不可能,他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块净土。
所以,他只能主动离开。
即便他会死,也没有关系。
那次回去,他自然是九死一生。组织里长时间联系不上他,以为他是叛变了,可他现在安然无恙的出现,却给不出理由,自然离不开一顿毒打。
在就医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警察。
和她一样。
那个警察是卧底在彪哥的这个团伙里面的,警方已经注意这个团伙很多年,但各方面盘根错节,不是一朝一夕间就可以将他们拔除的,并且,因为他们在团队里缺少帮手,所以有些事情并不方面开展,许是看出他的内心想法,又或是其他的原因,总之,他被发展成了警方的线人。
每一个晚上,天空黑地看不见星星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寻找月亮。
你看吧,连恬。
我说过的,我会做个好人。
他在里面,变得狠辣。如果不这样,是很难取得信任的。
彪哥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而他在一次交货中,刚好与另一对家碰上,那个对家早就看彪哥不顺眼,刚巧彪哥因为怕引来麻烦,没带几个手下,正是能把他弄死的好机会。
在这样危机的时刻,宁放挺身而出,舍身就义。
砍刀很长,划破他的胸口,鲜血瞬间流下。
能出去吗?
他第一次感觉到离死亡这样近。
好在,他活了过来,彪哥更是将他看做结拜兄弟,生死之交。
他的身价水涨船高,在组织里相当于是二把手。
所有的情报,所有的黑色产业,见不得光的那些,令人恶心的想死掉的事情,全都经过他的手中,然后一一实现。
与此同时,他也会将这些情报,再复制一份,送给警方。
作为回报,警方告诉他,他能够宽大处理,甚至不会判刑。
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他想,连恬已经高考完,他约好的,要去京北看她,和她一起去学校转转。
可他又失约了。
她还会把他看作是朋友吗?
登陆上许久没有打开的聊天软件,她打破了他的所有不堪想法。
问候没有间断,也附上了她的联系方式。
他写了封信,寄给她。
没敢用真名,把恬改做了甜。
他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事事小心,甚至用了其他人的身份证,注册了另外的手机号,附在信的后面。
手机卡被插在另一个隐秘的手机里,他平时都锁在柜子里,偶尔翻开,看看是否会有她的来电和讯息。
所以收到那些关于邱姨去世的信息时,已经过了四天。
那个冬天很冷。
他没有任何的想法,没有生死,只想立马驱车去她身边,即便是暴风雪来临,也无所畏惧。如果她也不在了,那他也会失去所有的意义。
好在。
他赶上了。
风雪很冷,他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可是相拥在一起的那一刻,好像再也没有任何的想法。
他想这样,一辈子。
她也一样,想让他回来。
可他还有回头路吗?
彪哥的电话他一概不听,他就想陪连恬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去看烟花,包饺子,依偎在火炉边上,至少,他要把她送去春天。
离开的时候,是在火车上。
他终究还是没能再去京北,那个地方太冷了,如果不是连恬,他甚至不会买那一张火车票。
可是来自警察的电话不断催促他,他们需要他的情报,因为这段时间他的失联,已经有很多事情超出预期。
他要回去,因为第二天有一项重大的事情。
在火车上,他替她最后一次擦去眼泪,所有的积蓄他都交给连恬。
他们约定好的,连恬毕业那年,他们一起回到青山镇。
就在青山镇,一辈子。
为了这些事情,他加速和警方的联系,彪哥的交易,无论是毒/品还是情/色/交/易都被一窝端起,没有人怀疑他,又或者有人敢怀疑,但一想到他和彪哥曾经交过命。
他滴水不漏地做着这些事情,每日每夜都犹如走在钢丝绳上,一朝不慎,满盘皆输。
他输不起。
他要去青山镇看看。
这一次,他不能再失约了。
二零一五年,她要毕业了。
以彪哥为首的集团,已经从各方面被打击,很难再有出路。
如果没有问题,他会以假死的身份离开这个犯罪团伙,以防有漏网之徒的报复。这些年,他给警方提供的情报,成为了击溃他们的重要证据。
子弹、砍刀、鲜血、拳肉,他以为他能假死出逃,却没想到他还是被发现了。
死路一条。
彪哥集团虽然势力大不如前,但捏死他还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简单。
如果真有一死,他也想在死前,回去看看她。
他逃了出来,犹如亡命之徒。
明明他也不是罪人,多可笑。
夏日的雨,临山宾馆门前,他泥泞满身,敲了门。
还有事情要跟她嘱托。
“连恬,谁问你,你都要说不认识我?”
为什么?
因为我也害怕那些亡命之徒会找到你,如果你和我认识,后果不堪设想。
我怕,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护不住你。
拉扯中,她看见了我兜里的白色粉末,我已经无力解释。
往前走,往后走,我都已经无路可走。
不如把路斩断。
“连恬,我不值得成为你的朋友,把我忘了吧。”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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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蝉鸣。
他的尸体被发现,在一处被废弃的建筑里。
不是没有想过向警方寻求帮助,可他明白,如果他还活着,彪哥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背叛,是他们这些道上的人最不能容忍的。
何况,他以这样的身份,潜伏了多年。
如果他还活着,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找到他,甚至会用所有的手段找到那些与他有关的人,进行报复。
因为他让彪哥他们也死伤惨重。
只有一死,会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消失。
他清楚这些道理,所以,他愿意离开。
警方最终还是找到了他的尸体。
他不是罪犯,而是英雄。
只是可惜,英雄的联系簿上,没有相关的亲属可以来认领他的尸体,为他举办后事。
他生在京北,去过梨树,最终来到临海,曾在青山镇小住。
信息显示,他的身份证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登记在一个名叫临山宾馆的店中。
警察问了过来。
如果临山宾馆里有他的家属或者朋友,看是否能够认领回他的骨灰,也让他能够安然离开人世,再无遗憾。
可惜,那个年轻的女孩说的却是:“我们不认识。”
明明很可疑。
但,这有什么能撒谎的呢?
只是没有人认领的骨灰,最终,会消失,再也不见。
未免有些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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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连恬已经是个合格的警察。
也许她听说了这个案件,也许她怀疑过,可没有人知道那位线人究竟是谁,所以没有人可以替她解惑。
只是,宁放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个案件在全国轰动出名,她加以学习,却不知道的是,里面有个人,和她有这样的关系。
死去的那天。
是个炎热的夏日傍晚。
就像他们初见的那天一样,天空泛蓝,坠入蓝调时刻。
月亮弯弯,出现在天边。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月亮,我就不会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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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宁放。
生于一九九二年八月十八日。
死于二零一五年七月十七日。
我的一生,都在沼泽滩里,苟延残喘。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我的女孩,成为最皎洁的月亮,就这样高高地挂在天上。
月亮不会奔我而来,我也不会去触碰月亮。
我就安静地不说话,照一照月光。
这辈子有些苦,下辈子,以另一种方式遇见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