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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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郑号锡是被一阵汹涌的口渴感拽出睡眠的。
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把灼热的沙砾，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粗粝的痛感。
都不是什么真听话的乖孩子人设，饭过三巡后闵玧其不知从哪里搞来一瓶烧酒，倒是严令禁止了两位忙内不准碰。
他晃了晃昏沉胀痛的脑袋，宿醉的钝痛如同潮水般在颅腔内反复冲刷。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喧闹的聚餐，玻璃杯碰撞的脆响，还有金南俊和金硕珍轮番上阵劝酒的笑闹。
他摸索着下了床，脚步虚浮地走向厨房，想找点水喝。冰箱门打开的瞬间，冰冷的白光倾泻而出，刺得他眯了眯眼。
然后，他的动作顿住了。
冰箱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完整的奶油蛋糕。雪白的奶油裱花一丝不苟，上面用果酱写着清晰的“HAPPY BIRTHDAY”，鲜艳欲滴，像是刚刚做好放进去的。
不对劲。
昨晚……明明是为了庆祝他的生日才喝的酒。他们闹着，笑着，连第二个蛋糕都消失在枕头大战中，记忆里甚至还残留着指尖蹭上奶油的甜腻触感。怎么会还完整的留在这里？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脊背。
郑号锡猛地关掉冰箱，视线如同受惊的飞鸟，仓皇地扫过整个房间。
太安静了。
窗外的天光是一种不自然的、均匀的灰白色，没有清晨的渐变，也没有鸟鸣。没收拾的碗盘和零食包装消失得无影无踪，桌面光洁得反光。空气中，本该弥漫的酒精和食物混杂的气味，也被一种空无一物、洁净到诡异的气息所取代。
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一种过于完美的，未被惊扰的初始状态。
仿佛昨晚的一切喧嚣和狼藉，都只是他脑海中的一场排演。
那么……其他人呢？
心脏突然重重一跳，陌生的恐慌感攥住了呼吸。郑号锡跌跌撞撞冲回卧室，映入眼帘的却是取代了上下铺的单人床，素白的床单上还印着他刚才躺过的褶皱。
他迷茫张望着眼前死寂的四方空间，又回过头，那道容纳他往返两次窄小的门仿佛也被这片无尽的白吞噬，一股迷醉的、被他刻意压下的飘飘然再次反弹。
视野里的白色不断扩散，他几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手脚如何失力，宛如被水浸透的纸张，渐渐融化在虚无里。
眩晕感如潮水涌来，将郑号锡卷入一片混沌的漩涡。他明知是梦，意识却不由自主地坠向记忆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
那是与申煜月初识不久的一个清晨。
世界尚未完全苏醒，灰蓝色的天空像是浴室浸满水雾的玻璃，朦胧而暧昧，堆积而来的云彩拢在两人的头顶，落下一片沉郁的阴翳。少年凌乱微卷的发尾还沾着些许潮气，他无意识捻出黏在脖颈边的断发，细长的发丝却毫不留情的在他指腹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他盯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出神，默默从背包侧袋抽出折叠伞。
伞面撑开的瞬间，暴雨骤然倾泻而下，密集的雨声顷刻间将世界隔绝在外。
郑号锡听见申煜月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小心翼翼：「号锡哥……你的病好了吗？」
或许是那一刻他的神情太过专注，又或许是雨声让所有情绪都被放大。
「莫？」
郑号锡虽觉莫名，却还是习惯性扬起笑容：「是说前段时间的感冒吗？早就没事了。」
但为什么，在这个梦境里，这句普通的问候会带着如此沉重的回响，清晰地叩击在心里？
*54*
气温随着月份逐渐回升，但远未到完全暖和的程度。
首尔与釜山的温差并不太大，绿植的种类也相差无几。只是，与田柾国家附近常见的松树不同，新学校的校园里种的是杨树。
它们一律生得极高，高到田柾国即使坐在三楼的教室，抬眼也能望见那蓬松舒展的树冠。比起松树锐利如针的叶片，杨树的叶子显得温和许多。舒展开的绿色宛若一颗颗倒挂在枝头的“心脏”，可若细看，便能发现叶缘那细密而规则的锯齿。新发的嫩芽仍蜷在枝头，于微寒的风中轻轻颤抖。
教室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偶尔有枯黄失水的落叶试图飘进，也被玻璃毫不留情地挡在外面。田柾国静静看着，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默剧。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与同学们窸窣的低语渐渐淡去，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尽管转来新学校已近一周，同学们也都很友善，田柾国却始终没能完全适应。大概无论在哪，课堂于他而言总是难以投入。他总觉得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还不如在宿舍和哥哥们相处时自在。
可有趣的是，这样的田柾国，却出乎意料地受欢迎。
他这才趴下不久，便有一位女生轻轻敲了敲他的课桌。
“田柾国xi，该做值日啦。”
胳膊被自己突然抽动的动作带得一滑，田柾国猛地惊醒，面前的女生被他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退后半步，小声问道：“怎，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最近因为宿舍睡得不太安稳，田柾国经常这样补觉，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噩梦惊醒了，可每当自己要努力回想梦的内容，那些模糊的场景便瞬间扭曲、消散，抓不住一点痕迹，犹如遁入了虚无。
他又一次忘记了自己在害怕什么。
“没事。”
田柾国的视线快速扫过教室，只剩下几个同学正在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女生仍站在原地等他回应，他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转向窗外。
“谢谢你叫醒我。”
层层叠叠的橘红色从天边大厦的顶端铺展开来，绮丽的云霞在树叶缝隙间若隐若现。远处几道清晰的电线将这幅巨大的暮色画布分割成整齐的方格，几只跳跃其间的麻雀，恍如文章中的逗点，又像是五线谱上灵动的音符。
田柾国无端想起那天，他跟在申煜月身后走过的路。
那天的天空，好像也和今天一样。
“没关系的，我负责的部分已经做完啦，田柾国xi只要擦好黑板、再倒一下垃圾就可以。”
“好。”
“那就交给你咯~”
女生笑着背起书包，脚步声渐远于走廊。
最后一位同学也离开了，教室陡然安静下来，仿佛整个世界又一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田柾国推开半扇窗，风立即从指缝间流过。几片落叶趁机扑进他怀里，他随手拈起其中一片，夹进自己刚折好的纸飞机中，然后抬手——
纸飞机轻巧地越过矮墙，滑出一道弧线，正好盘旋着落向楼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田柾国仿佛听见不远处麻雀叽喳的鸣叫。
少年俯身拾起纸飞机，侧脸浸在暖色调的夕照中，眼瞳里碎金流转，像被某种情绪轻轻拨动。他展开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反反复复，写满了同一个名字——
申煜月。
“咳，就算所有答案都填我，也拿不到满分啊。”
申煜月带笑的声音从田柾国外套口袋里传来，透过电流略显失真，依旧柔软。田柾国急忙解开衣扣掏出手机，语气惊讶：“哥，你还在听？”
“当然，答应要陪你通话的嘛。”
“我马上下来！”
田柾国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声音雀跃得像恨不得直接从窗口跳下去。
“你不是还没做完值日？还是我上来吧。”
将纸飞机重新折好收进手心，申煜月抬头朝教学楼走去。
窗边的田柾国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见对方抬头，兴奋地挥了挥手，随即转身消失在窗口。
申煜月不禁摇头轻笑，加快了脚步。
等他推开教室门时，田柾国半个身子还探在窗外，不知在张望什么。
申煜月故意轻咳一声：“咳！”
教室里只剩一张课桌上还摊着课本，无疑是田柾国的。申煜月一路走上三楼有些微喘，便就近拉开一把椅子，慢条斯理地坐下。他抬眼望向仍在窗边发愣的少年，语带调侃。
“田柾国同学，上课不专心听讲……考试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田柾国闻声猛地缩回身子，窗外的风趁机涌入，吹动了他额前柔软的碎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快步走回讲台前，拿起板擦：“我这就做，很快的！”
申煜月没有催促，只是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温和地追随着田柾国忙碌的身影。看着他有些手忙脚乱却又格外认真地擦拭黑板，又将粉笔槽里的粉尘清理得干干净净。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申煜月的声音带着笑意：“夕阳还没完全落下呢。”
田柾国动作没停，耳朵微微红了，他快速将黑板擦干净，又拎起那两袋垃圾：“哥，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两腿一蹬，几步就冲出了教室。
申煜月目光落在田柾国摊开的课本上，工整的笔记旁，偶尔能看到一些无意识的涂鸦，线条简单却充满活力，就像他本人一样。他轻轻合上课本，指尖拂过封面上端正写着的名字——
田柾国。
没过多久，走廊尽头就传来了急促又轻快的脚步声。田柾国几乎是跑着回来的，气息凌乱，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睛却亮晶晶的：“哥！我好了！”
“嗯，看到了。”
申煜月站起身，将课本递给他：“效率很高。”
田柾国接过课本塞进书包，动作利落地背好，迫不及待地站到申煜月身边：“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空旷的教学楼，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空气中的暖意正在逐渐被晚风带走，但身旁有人同行，便不觉得冷。
申煜月状似随意地问道：“今天课上……真的睡着了？”
田柾国抿了抿嘴，老实承认：“嗯，有点困，不过不是因为课无聊！”
他急忙补充：“就是……最近晚上有点睡不好。”
“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
田柾国踢开脚边孤零零的一颗小石子，声音低了些：“就是觉得，还是和哥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更自在。”
申煜月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抬手很轻地揉了一下田柾国的头发：“知道了，不过课还是要听的，不然下次月考，某只小兔子的成绩单要是不太好看，我可办法帮你和玧其哥求情。”
“我才不是兔子！”
田柾国小声抗议，却并没有躲开那只手，反而微微低下头，感受着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们漫步到那排高大的杨树下，风吹过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温柔地低语。申煜月抬起头，看了看那些在暮色中摇曳的“心脏”，又看了看身边情绪明显好转了许多的田柾国。
“柾国啊。”
“嗯？”
“以后要是再在学校觉得格格不入，或者睡不着……”就想想我们。
申煜月本想安慰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身侧田柾国突兀的请求打断。
“哥！”
田柾国忽然扭过头，眼神清澈而直接，带着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认真：“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申煜月脚步一顿，诧异地转头看他：“……啊？”
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田柾国却丝毫不觉得这个请求有何不妥，只是用那双纯净又执拗的眼睛望着他，目光坚定得仿佛要将这个念头直接植入申煜月的脑海，让他当场点头。
空气沉默了几秒，申煜月看着他孩子气的认真，有些哭笑不得，试图迂回地讨价还价：“……这个可能有点难，换一个请求，怎么样？”
田柾国从善如流，几乎毫不犹豫地抛出第二个方案，眼神依旧亮得惊人：“那哥转到我们班来吧！哥最近不是在重新看学校吗？”
是，因为闵玧其家里的一些事情，申煜月最近确实在考虑重返校园的事，但——
他被这更离谱的提议给荒唐笑了，忍不住屈指敲了下田柾国的额头：“呀！田柾国，你让我一个95年出生的哥哥，去挤你们97年的班级？这像话吗？”
田柾国却更加理直气壮，仿佛早已深思熟虑：“嗯，反正我们学校录取也不是卡得特别严。哥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
这一刻，申煜月一手扶额，完美同步了后世某位杨姓艺人的经典动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就能压下那阵涌上来的笑意和无奈。可来回呼吸挣扎间，他脑海里全是少年稚嫩又诚挚的眼神，又只能叹了口气，投降般说道：“……行，今晚，带上你的被子，过来吧。”
田柾国眼中立刻迸发出惊喜的光彩，他用力地点头，声音响亮：“好！”
一直隐约萦绕在心头的那些许不安和疏离感，终于被这晚风与承诺轻轻吹散。
田柾国胸腔里重新鼓动着一种无名的感觉，他忽然又喊了一声：“哥！”
申煜月微微侧过头：“嗯？”
“你真好……”
少年的声音裹着晚风，真诚得毫无保留。
申煜月被这直白的夸奖逗得唇角弯起，从善如流地接话：“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语气里带着一点玩笑般的自得。
像是被这股高涨的情绪驱使，田柾国忽然加快脚步，围着申煜月小跑了半圈，仿佛不这样就无法宣泄那充斥在四肢百骸的欢喜。书包侧袋的金属锁扣随着他的动作啪嗒啪嗒地响个不停，像是为他的步伐敲打着轻快的节拍。
“又怎么了？”
申煜月停下脚步，笑着看他绕着自己打转，语气里的纵容几乎要满溢出来。
田柾国终于停下来，问出了那个永恒的问题：“我们晚上吃什么？”
申煜月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手臂十分自然地抬起来，一把圈过田柾国的肩膀，将这只活泼过头的忙内半搂在怀里，带着他继续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呀，田柾国。”
他笑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戳了戳田柾国柔软的脸颊肉：“你脑子里除了吃和睡，现在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了？”
“当然有！”
田柾国的声音闷在申煜月微凉的外套布料里，却依旧理直气壮，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嚷道：“吃完睡完，还想和哥一起打游戏！要打通关！”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