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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自从得了精神病,整个人精神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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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申煜月对学校这地方的印象实在谈不上美好。
究其原因,除却一些现实的遗留因素,更深的阴影来源于他早年玩过的一部神作,也是游戏界传奇大神“秀一”真正崭露头角之作——
由方船公司出品的 《樱花校园模拟器~》 。
千万别被这清新无害的名字骗了。或许与开发公司的诡异基因一脉相承,这款游戏的内核是实打实的无限恐怖流。彼时尚且青涩的申煜月,对于任何又臭又长的游戏公告和免责声明,一律采取无视态度,于是,他很快迎来了现世报。
游戏要求玩家扮演一对双胞胎,在危机四伏的校园环境中揭开真相。申煜月在懵懂无知中,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妹妹线,又手滑跳过了所有前置剧情提示。当他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初始NPC哥哥拉扯大,并成功培养出深厚革命情谊后,就在妹妹刚刚成年的那个清晨,他同时收到了一封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和一份墨迹未干的哥哥死亡证明。
这记来自制作组的正义背刺,把他创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只记得自己当天的心情与日后进入世界2时如出一辙,对着剧情发展发自肺腑地怒吼了一声:“狗比的方船!”
后续具体是如何通关的,细节已模糊不清。但游戏的大致走向,却如同用烙铁烫在他脑海皮层上一般,不,应该说,任谁被强制困在同一所破学校里地狱级复读,重开十几次,都很难不留下点心理创伤吧?
更要命的是,不知是源于游戏从业者哪些不必要的坚持,《樱花校园》里所有的学习内容,全部硬核照搬现实教材,他们在这方面的较真程度堪称偏执。这也直接导致在那个游戏被大量举报理应秒速下架的敏感时期,这个确确实实提升了无数玩家期末成绩的限制级“学习软件”,竟奇迹般地在市场上硬生生□□了四个月之久,很难不怀疑制作组报复社会的险恶用心。
不过也正因他们设置得百般困难,申煜月在一众纷纷放弃的玩家中坚守得格外显眼,甚至作为第一个全收集线索通关的玩家,荣幸的被方船公司做成一个彩蛋,放在了玩家存档点的魔法阵旁。
若不是因为闵玧其,在通关这个冗长的游戏之前,申煜月估计都不会主动想起去开启这条支线。
然而现实从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当那张被遗忘许久的休学证明从男人的手提包里翻出,看着上面清晰印着的初中三年级字样时,申煜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不可置信地追问:“还要再读一年初三?”
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像上个世界一样,直接跳过养成部分来着?
啊,想起来了。原来是有“贴心”的系统,替他跳过人生的选择了呢~^▽^
A1:[……]
对面的男人被他瞬间僵硬的脸色逗乐,指尖轻点杯沿,忍俊不禁:“这还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这都算理想?申煜月眉头一跳,不祥的预感如藤蔓缠绕而上。
而男人正如这一身干净利落的装扮,丝毫不顾及他濒临崩溃的心情,直截了当地补上最后一刀:“不理想的话,可能因为休学时长超过一年半,需要降级复读初二。”
饶是情绪稳定如申煜月,也情不自禁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从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呵,C……”
至于是哪国国骂?
他余光瞥见对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更具成熟棱角的脸,想起这位顶着“小叔”头衔的NPC,终究是把剩下的音节咽了回去。比起游戏背景里那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母,眼前这位被他一个电话就叫来的男人,显然负责得多,也值得他给予相应的尊重。
他沉默片刻,不愿再为难对方,也像是说服自己,低声开口:“初二……就初二吧。”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认命的释然,只有一片沉沉的疲惫。
这过分顺从的平静,反而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男人一下,让他猛然记起一份曾经看过的病历。
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男人状似随意地将话题从学业安排上移开,语气放得比刚才更加和缓,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谨慎:“说起来首尔这边气候还适应吗?我看换季好像温差很大。”
“最近睡眠……质量还好吗?”
这句问候体贴得近乎突兀,与他先前的干脆利落判若两人。
申煜月一怔,下意识看向对方,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那隐藏在关怀下的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有什么情况值得试探,但他能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那根骤然绷紧的弦,以及男人眼神里那份超出寻常的忧虑。
看来真得找个机会好好探探这个身份的底了。
拖了无数次,只想在这个游戏里混过去的申煜月心不在焉地想着,面上却牵起一个足够温顺的浅笑,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嗯,都挺好的。能吃能睡,小叔不用担心。"
“好。”
对方并未深究这句“挺好”里掺了多少水分,像是也觉出这关怀来得突兀,又开口:“有想去的学校吗?”
申煜月微微一怔,一丝无奈又觉好笑的叹息几乎要逸出唇角:“离公司近一点吧。”
声音轻轻落下,一个清晰的念头也随之浮上心头——
这下怕不是真要如了田柾国的愿,去97年的班级里凑个数了。
*56*
最先得知申煜月要重返学园消息的却并非是翘首以盼的田柾国,而是方时赫。
还是那间办公室,仍旧是那两个人。
申煜月像只没骨头的猫,整个人陷在宽大的黑色老板椅里。方时赫的目光却半分没分给那副慵懒姿态,只凝在手中那张薄薄的A4纸上。他读得很快,眉头却随着目光下移渐渐蹙紧,虽早对申煜月的学业状况有所猜测,但纸上白纸黑字写明的休学理由,仍是头一回真切映入眼中。
“养病”二字被批证明的老师用笔圈了起来,旁边还点了个小小的墨点,像是落笔时也曾迟疑。
方时赫的目光在纸张与少年之间来回逡巡,他低头看看证明,余光扫过椅中慵懒的身影,再抬头看看不知何时已悄然坐直的申煜月,终是开口:“冒昧问一句……煜月xi当时,是生了什么病?”
毕竟需要休学这么久,他担心申煜月还有些尚未痊愈的后遗症。
申煜月却陷入了沉默。
理智告诉他,作为一名员工,尤其是身负精神隐患这类不可控变量的练习生,向方时赫坦白似乎是应尽的义务。
可另一种更冰冷的认知,正源于他在前一个世界里浸淫多年的经验。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自己不再是指挥若定的幕后之手,而是被推向台前的商品。那些有关于背景故事里血淋淋的伤口一旦袒露,绝不会换来半分体恤,只会在精心包装后化作标签,成为资本兜售他时最富戏剧性也最廉价的卖点。
无论是作为申煜月残存的自尊,还是一个高阶玩家深入骨髓的骄傲,即便他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向这个世界求取一份爱意,也绝不屑于主动以这种方式换取垂怜。
思绪落定,申煜月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真的没什么,方PD。就是小时候太皮,摔过几次,您放心,绝不会耽误练习和登台。”
这话不算虚假,
却巧妙地将真相掩埋于冰山之下。
出乎意料的是,方时赫并未深究。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申煜月一眼,目光里是纯粹的信任与了然,随即理解地点了点头,将那份疑虑轻轻放下。
走出办公室,门在身后合拢,方才被强行压下关于这具身体过往的疑团,却随着呼吸到的自由空气,再次翻涌上来。
申煜月眼前忽然浮现出前几日,陪同那位“小叔”时偶然获知的线索——记忆里那个属于玩家初始的坐标点。
乡野之间,一座被遗忘的孤零棚屋。
那曾是这家人漂泊途中短暂的避风港,如今早已荒弃,如同被时代吞吐后遗落的残渣。申煜月在一片狼藉中蹲下,指尖拂开厚厚的积尘,在主人遗弃的生活碎片里耐心翻捡。最终,从一堆废纸的下方,触到了两本边缘卷曲的册子。
是病历。
他轻轻拍掉封面的灰,就着从破损窗户漏进的昏黄光线,缓缓翻开。一行行印刷体与手写体交替,事无巨细地记录着一个异乡少年自中国辗转至韩国后每一次身体的抗议与败退。最终,在三段病程描述格外冗长,且被不同笔迹反复标注的记载上,他的视线骤然停顿。
空气里只有尘埃在光线中无声飞舞。
第一段记录,时间锚定在小学五年级。诊断理由一栏,只有一句语焉不详的“高处坠落”,其后却跟着触目惊心的结论:右腿胫骨复合性骨折,伴随永久性神经损伤。
第二段记录,时间为初一上学期。简略记载前额部遭不明高空坠物击中,创口长约3.5厘米,深及骨膜,清创后缝合五针。备注栏有潦草补充:患者当时意识清醒,但无法回忆坠物来源及坠落轨迹。
第三段记录则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凝重。时间同样在初一上学期,病程演变仅四个月。初始的“情绪不稳、注意力涣散”迅速进展为系统的精神症状记录:思维松弛、被害妄想、情感反应明显不协调。数次门诊记录均提到患者自称“记忆出现大片空白”,并出现言语性幻听。最后一次评估栏用加粗字体写下初步诊断:偏执型精神分裂症(早期),建议立即住院治疗,家属签字栏却是一片空白。
不过,即便病历上的文字如此触目惊心,申煜月静下心来仔细感知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除了被“假象”所掩盖的那道伤口,他并未察觉到任何理应伴随这些诊断而来的滞涩或疼痛。相反,一段短暂的休憩后,他甚至感到一种异样的清明与松弛,思绪运转流畅得不可思议。
他心中暗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了精神病之后,我的精神好多了?
倒是申煜月脑海中的A1反应激烈,电子音调都拔高了几分:[等等,这不对吧!你这段时间根本就没吃过药啊?!]
确实。
无论是在他与闵玧其共住的狭小空间,还是他后来仔细检视过的少数私人物品中,他都不曾发现任何精神类药物存在的痕迹,甚至连一个空药盒都难以寻觅。而关于腿伤,那份病历里永久性损伤的判决,似乎也从未真正束缚住这具身体奔向舞蹈的脚步。
简直像一场无声又决绝的自毁。
那么……他理应成全这份执念。
火舌猝然从金属打火机中那雕刻着半边羽翼的缝隙中窜出,逐渐吞没了两本分量不轻的病历,潮气与陈旧而酸腐的味道顺着灰黑色的浓烟缓缓升起,拢住他那张宛如精致人偶般平静无波的脸。
[道具:破碎的过往·纸质病历×2,状态已更新:已焚毁。]
灰烬在指尖散落,带着余温。
他当然明白这举动并不能从世界上彻底抹去这段历史,医院的档案库总会有备份。可那又如何?只要此刻能将眼前的记录化为虚无,便足以构筑起第一道屏障。
没有人会轻易怀疑一个看起来“完好无损”的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去深挖一个“正常人”是否背负着精神病史。
申煜月不会撒谎,
这话同样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