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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线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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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清惠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宋缺会如此表态,带着一种近乎回护的意味。
瘫在地上的男童,听到宋缺那句“自有分寸”,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加恐惧。
他不懂什么分寸,只看到那红衣魔女眼中冰冷的戏谑和指节爆响的威胁。
脚踝处红绫上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束缚感和压迫感,让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他猛地爆发出更大的力气挣扎,并涕泪横流地朝着他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梵清惠嘶喊:“救命啊!她要杀我!”
然而那看似柔软的红绫,柔韧得超乎想象,莫说撕裂,连一丝抽丝的痕迹都无。
“杀你?”祝小慈嗤笑一声,红绫倏地一紧,男童的挣扎戛然而止,痛得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脏了我的手。”她语气轻蔑,左手五指微张,缓缓向男孩那只曾紧攥着她香囊的右手手腕探去,“不过,让你这只爪子再也摸不了别人的东西,倒是为民除害。”
白皙的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淡淡气劲,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那绝非做戏!“且慢!”
梵清惠清叱一声,手中长剑出窍,剑气直指困着男孩的红绫。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童在她面前被废掉一只手!
“嗤啦!”
一道雪亮的刺目刀光,毫无征兆地在梵清惠与祝小慈之间凭空闪现!
那刀光由凌厉无匹的刀意凝聚而成,快得超越了目力所及。
一闪即逝,精准无比地将梵清惠的剑气斩断!
气劲无声溃散,剑身微微震颤。
梵清惠动作一僵,愕然看向刀光来源——
宋缺依旧站在原地,双手负后,白衣胜雪,仿佛从未动过。
只有他腰间那柄长刀的刀鞘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的锋锐气息。
“宋公子?!”
梵清惠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他竟对她出手!只为阻止她救一个孩子!
宋缺平静地看向梵清惠,“梵小姐,稍安勿躁。宋某说过,小慈姑娘自有分寸。”
他语气淡然,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重压力。
祝小慈的动作也因那道惊艳的刀光顿了一瞬。
她侧头瞥了宋缺一眼,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阻止梵清惠。
明明是萍水相逢之人——
哈,他若知晓自己是“阴后”的弟子,不知此刻是否还能这般笃定?
祝小慈一边玩味地想着,一边将指尖点上男孩的小臂。
“呃!”
男童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住,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凝固在瞳孔中。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瞬间侵入他的手臂,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难以言喻的酸麻胀痛。
祝小慈收回手指,缠绕在男孩脚踝上的红绫也如灵蛇般游走,缩回她腰间。
“我的手!我的手……” 男孩的手臂虚软无力地垂下,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祝小慈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
“小混蛋,管好你剩下那只爪子!否则——”
她轻哼一声,转身便朝着码头集市走去。
红色身影路过梵清惠身侧时,侧首讥诮:“不过七日惩戒而已,也值得梵仙子大动干戈?慈航静斋的‘活菩萨’,果然名不虚传呢!”
而后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拍掌心。
“啊呀,听我师尊提过,你们慈航静斋最爱搞什么「代天择君」的把戏?啧啧,有诸位这般‘慈悲为怀’的仙子泽被苍生,这天下黎民,还真是……有福了!”
话音未落,她已步履轻盈地融入了熙攘人流,只留下一抹刺目的红影。
梵清惠脸色青白交加,胸中虽怒意翻涌却一时无言以对。
“梵小姐,过分的‘仁’,有时便是纵恶。”
宋缺目光扫过地上兀自痛苦呻吟的男童——偷窃时手法熟练,被抓后演戏博同情更是驾轻就熟,绝非初犯。
“而是寻常弱质女流,此刻呼天抢地、求告无门的,又会是谁?”
对着梵清惠微一颔首,宋缺便迈步朝着祝小慈消失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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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外,一线天。
祝玉妍一袭素白,撑着红色纸伞,走在青苔斑驳的窄仄石阶上。
两侧崖壁如淬墨的刀锋,直指苍穹,将朗朗青天挤作一道森冷的银线。
风穿石隙,呜咽低徊,似亡魂不散的泣诉。
祝玉妍停下脚步,指尖抚过冰凉潮湿的岩壁,那触感勾起深埋的记忆。
她第一次踏足此地,是在花满楼温热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
再睁眼时,尸骨已寒之人竟成了山脚下农户捡到的弃婴,得名“阿言”。
八载光阴弹指过,养父母予她的安稳岁月,终究被她的师傅亲手碾碎——那人杀了她的养父母,喂她忘尘丹,收她为徒,想凭借她的纯阴之体练成《天魔大法》的十八重,带领阴葵派一统魔道。
也许是体质问题,又或者那枚忘尘丹又异。
她没有失去记忆。
祝玉妍忍耐了十年。
她那师傅穷尽一生,只盼她练成天魔大法第十八重。她偏在第十七重时,借与石之轩春风一渡,强行将境界停滞于此,生生将本就旧伤缠身、满心期待的师傅气得呕血而亡。
父母大仇,终于得报。
山风卷着潮湿的寒意掠过脚边,就如那一年的清明。
她祭拜父母后,故地重游。
恰逢雨后初晴,长虹贯日,那道狭窄缝隙中骤然腾起淡紫色的雾气,氤氲流转。
她鬼使神差地踏入其中,再睁眼时,已是千年烽烟散尽——隋唐的明月成了茶馆说书人口中的尘封旧事,一个全然陌生的江湖映入眼帘。
她在刀光剑影中漂泊了半月,与一座破庙里,捡到了缩在角落发抖的女孩。
十岁模样,衣衫褴褛,发间沾着草屑,怀里死死护着半块啃剩的麦饼。
“你叫什么?”祝玉妍问。
女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张念慈。”
后来一场凶险的高热,几乎夺去女孩性命,也烧断了她所有前尘记忆,连同自己的名字。
祝玉妍便唤她“小慈”,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世界。
这孩子绝非寻常。
那双被高烧混沌过的眼底深处,藏着刻骨的倔强与未熄的恨火,就像当年身负血海深仇的自己。
“待你记起一切,便要走自己的路了。”
“那……师傅会陪我吗?”
“师傅有自己的路要走。”她想再见花满楼一面。
这些年来,她借着一线天的诡秘通道,闯过数个异世。
有的是唐末乱世的冲天烽火;有的映照着明教圣坛的熊熊烈焰......有的光阴只差须臾,有的却能将时光长河倒卷。
她让一些人试过,但这些人都无法通过这诡秘通道。
唯有她,还有——小慈,但小慈也只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是因我本就不属于此间天地么?”
指尖划过石壁上一道道日渐模糊的刻痕,记录着她徒劳的寻觅。
而每一次尝试之后,一线天的紫雾变会更加稀薄,她在异世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最初她能停留三个月,到现在,唯有一个月。
但不管她在异界待了多久,回到这里,都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流逝。
“主人。”
一道黑色身影如烟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侧。
“小姐与宋缺、梵清惠,已抵登州。”
祝玉妍指尖停驻在第五道浅痕上,眉峰微蹙。
怎么又遇到了梵清惠?
她沉吟片刻,道:“传信,让小慈回来,到一线天与我汇合。”
黑影躬身领命,正欲退下。
“且慢。”
如果没记错,宋缺与岳山的决战仅剩十日,她这喜爱热闹的小徒弟应是很想观战。
先前因阴葵派内部势力斗争,祝玉妍怕边不负那派的人对小慈下手,一直拘着她留在山上,偶尔让人下山溜达一圈。现在这孩子好不容易能进入心心念念的江湖闯荡一番,便是多让她快活几日又何妨?
只是这个世界留不住她。
在异世的停留超过了一定限度,身体便会出现透明化,唯有回到原本的世界才会正常。
小慈的身体幼年时也出现过这样的异象。
祝玉妍想了各种方法,后来才发现,带着异世的物品,能够缓解身体的透明化。
所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小慈一些小物件佩戴。
只是现在,这些物件能够起的作用已远不如之前。
谁也不知道,躯体一旦全部透明化会发生什么?
是被强行召唤回原来的世界,还是会就此消失与天地间?
祝玉妍不敢赌。
况且,张无忌也差不多要从悬崖底出来了。
“就派人继续跟着吧,过段时间,我亲自去寻她。”
依照紫色雾气的变化,这通道再维持一年应是足够的。
黑影应声没入渐浓的山雾后,祝玉妍又站了许久,直到雨停,虹光刺破浓云,斜跨天际,将一线天的缝隙染得瑰丽奇幻。
紫雾自石缝中汹涌而出,数虚幻的门户在翻腾的紫雾中闪现——
一扇门楣之上,竟摇曳着一抹昙花白影!
花满楼曾赠予她一盆昙花。
祝玉妍心头剧震,不假思索地伸手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