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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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的五月，说是春末，其实已然达到了夏天的温度。日照的时间长了不少，让这大太阳照上个半天，就连空气也会马上变得闷热起来。
这座城市的中心，A市的中央商务区高楼林立，这些外形各异的写字楼全都集中在了这里。
而这其中之一，曾经也是A市最贵的写字楼，如今看上去却像蒙上了灰尘般，显得有些老旧。
华锦服饰的总部，就设立在这栋写字楼里。
明明是天气晴朗的白天，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却显得十分昏暗。房间里的百叶窗全都拉得严严实实，厚重的窗帘也紧闭着，不让任何一束光线从外界照进来，仿佛想要将什么秘密掩藏在这里。
只有会议室的天花板上，那盏白色的吸顶灯幽幽地投下纯白的灯光。
灯光不算明亮，却偏偏又有点晃眼，照得人头晕目眩。
会议室里的空气本就沉闷，这样一来更加压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那张超大号的长方形会议桌边，正坐着华锦服饰的总经理，不，是前总经理，江珊。
她看上去约莫50来岁的年纪，但依然化着精致的妆容，烫了一头大波浪让头发显得多而蓬松，还穿着一件玫红色的西装外套。已经有明显皱纹的颈上，佩戴着一条晶莹润泽的珍珠项链。
身为华锦服饰的创始人和前总经理，她一向装扮得精明干练，绷着一张高傲的脸。
唯独今天，她放下了以往的老板架子，脸上不太自然的笑容里，似乎还带着一丝谄媚，讨好似地同对面的年轻女人商量着什么。
“你想要华锦，没有问题，但你没必要着急解雇我。再怎么说，我也是华锦的创始人，把这个品牌做到这么大。如果我在这里的话，还是可以继续帮助你，把华锦越做越好的。”
江珊抿着她那双有些皱巴巴的嘴唇，暗中打量着她对面的沈云帆，希望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一丝松动。
那个小姑娘……还是一点都没变。
沈云帆也就比江珊的亲生女儿大了两三岁。不过是在服装设计上多了些天赋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天才似的，总是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
一头乌黑的直发虽然利落，却从未见她好好打理过，妆容总是过于随意，口红的颜色也经常太过张扬。现在自己也当了老板，还带上金丝眼镜装起来了。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惹人讨厌的傲气，不论是在何种场合，面对着什么人，都不曾懂得收敛。
她想起两年前，她们两人也曾这样面对面坐在这里。那天，她作为华锦服饰的总裁，解雇了当时的首席设计师沈云帆。
只是她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的今天，两人会再次坐在这个会议室里，位置完全调转。沈云帆收购了她白手起家创立的公司，还要将她扫地出门。
*
沈云帆也正打量着对面的江珊。曾经那个高高在上，作风强势的江总，如今却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看着对方眼里的种种情绪，愤怒，怨怼，不甘，谄媚，全都像大杂烩一样融汇在一起，沈云帆很难掩饰自己的心情。
——止不住地想笑。
她勾起嘴角，翘起手指，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饶有兴趣地问道：
“怎么了，江总？还舍不得走吗？”即便脸上带着笑意，她抬眸的那一瞬，眼神却是冰冷的，“真让人意外，你也会有舍不得的时候。”
江珊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当年开除沈云帆时，也是同样毫不留情。但是……不论如何，华锦是她的心血凝成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再争取试试。
“现在的华锦，还离不开我。”
“哦？”沈云帆瞟了江珊一眼，满不在乎地打断了她的话，“华锦还离不开你？搞笑。是需要你让它继续亏损？大规模关店？一步步走向倒闭？”
听着沈云帆的冷嘲热讽，江珊咬着牙忍住没有发作。“不管怎么说，我才是华锦的创始人，是华锦的灵魂。我不在，华锦只会是一盘散沙。”
“华锦的灵魂？”沈云帆冷笑一声，打断了江珊厚脸皮的自述，“华锦有灵魂可言吗？你自己看看你们的设计，四处借鉴抄袭，东拼西凑来的东西，也好意思说灵魂？真要这么说，那给了华锦灵魂的人，也是我。”
沈云帆从毕业那年，就进入了华锦服饰工作，而且一干就是六年。
彼时她还是个初出校园的毕业生，只能从最普通的基础款裙装的设计开始做起。她那个时候的设计，没有技术，全是感情，即使是最普通的款式，她也极力地想要做出一些不同来。
领口可以加上一些动人的心机，袖口可以设计得妩媚纤细，腰部的设计更要藏得住女生的秘密。
就这样，本应普通的基础款，一件件被她做成了爆款。
沈云帆也因此成为了公司最有价值的设计师，她一步步升职加薪，最终成为了华锦服饰的首席设计师。
而华锦，也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品牌，一步步成为了当时服装行业的前三强。
沈云帆的设计很有自己的个人风格。她的风格就是她的性格，独立而随性，奔放又张扬，充满力量感和创新性。她把华锦主打的白领女装定位得干练又时髦，广受年轻女性的青睐。
那时的沈云帆，其实很感恩这样的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在华锦大胆地做自己的设计。她也是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在华锦做出一番事业和成就，和公司一起成长，并把华锦带到更高的位置。
她在华锦，一待就是六年。
那六年里，沈云帆何尝又不是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华锦。
每一个突然的灵感，每一个惊艳的设计，每一个熬夜加班的晚上，都是在华锦。
然而，遗憾的是，身为总经理的江珊，并不喜欢沈云帆设计中的华锦。
她喜欢沈云帆能为她赚钱，能让华锦名利双收，但是她从来都不喜欢沈云帆的设计。和她的性格。
她并不喜欢那些普通但百搭的基础款，开始有越来越强烈的个人风格，变得精明，强势，甚至过于前卫。
她也不喜欢沈云帆开始主导起华锦的定位和路线，让她在自己公司都逐渐丧失了话语权。
不。
她想要一个更多元，多样化的华锦。她想要一个离得开沈云帆的华锦。
在两人意见完全相左的情况下，江珊行使了她作为老板的权利，解雇了沈云帆。
她一意孤行，聘请了擅长不同风格的设计师加入华锦，希望华锦能够迎合更多消费者的喜好和需求。
但，这也导致华锦的服装失去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华锦失去了沈云帆，也失去了辨识度。
从此华锦的每一家店，也不过是一个挂着招牌的大卖场。
想到曾在华锦工作的那几年，沈云帆的脸色又暗了几分。她不禁握紧了拳，秀丽的指甲也深深卡进掌心。
她当时怎么也无法理解，只是因为设计和运营理念的不同，江珊居然就能那么狠心地，毫无预兆地开除了她。
更过分的是，在她离开之后，那些她设计完还未生产和上市的新服装，居然变成了别人的作品。
那个别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江珊的女儿，同为华锦的设计师，也是沈云帆名义上的下属的江皓月。那个天天端着公主架子，在公司里闲逛闲聊的讨厌鬼。
沈云帆走后，江皓月便接手了她的职位，还接手了她曾经的设计图。
沈云帆这才算是看明白了。
江珊有心培养女儿成为将来的接班人，这里便容不下一个，个人风格比品牌本身还要收欢迎的沈云帆了。
于是她干脆去创立了自己的品牌，云裳。
这样也好。她心想。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为别人搞设计了，也不用再考虑老板的喜好了。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设计，把她的离经叛道，把她的肆无忌惮，通过一件件成衣来展现给世人。
她完全可以靠着自己的设计，打败那个江总和她的华锦。
只可惜，这个江总倒是一点也不争气。
沈云帆任职期间所做的设计归属于华锦，可以说是给她留了一手好牌，却偏偏被她打得稀烂。
还没等沈云帆来打败她呢，仅仅两年的时间，华锦服饰原本上千家的门店，缩减到只剩几百家，亏损了上千万。
要不是因为华锦还有她曾经的设计，沈云帆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收购了摇摇欲坠的华锦。
不过沈云帆也不担心，既然她当初能把华锦带进行业的前三，那现在也一定没问题。只要她想，她可以轻易地回到行业的巅峰。
会议室里的两人陷入了僵持。
沈云帆冷眼看着对面的江珊，懒得再多费口舌，“江总，你但凡有能力打理好华锦，也不至于让华锦沦落到被我收购的地步。散会吧。”
仿佛被人判了死刑，江珊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脸上的皱纹也形成一道道沟壑，“不！云帆你等等！”
她拦住准备起身离开的沈云帆，双眉紧皱着道，“我知道你之所以收购华锦，也是因为一份不舍之情。如果你在这里短短六年，也会让你这样不舍，那我作为白手起家创建华锦的人，自然也会同样舍不得！”
她的语气软下来一些，企图用感情牌打动眼前这个面若冰霜的女人，“现在你是华锦的老板，我当然不能要求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毕竟在华锦这么久了，这里的员工都是信服我的，如果我在这里，即使你刚接手的时候遇到什么棘手的情况，我也可以帮你说上几句话不是？”
沈云帆的眼珠子转了转。
她并不担心江珊所说的那种状况。她自有管理员工的手段，更何况她自己也创立了公司，云裳定制短短两年就做到了奢侈品行业的龙头，接管华锦的业务压根不在话下。
只是看着江珊一副狗急跳墙的样子，她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办法。
“可以。”沈云帆的嘴角，再次勾起了那抹恶劣的笑，“既然江总都这么真诚地恳求我了，再拒绝也不好。”
“只是我这个人吧，从不做亏本生意，江总如今想在华锦留一个位置，又打算拿什么来交换呢？”
她觉得好笑。这个老女人，明明什么也没有，还偏偏要跟她谈条件。
她拿什么跟她谈条件？
江珊刚刚才亮起来一些的眼睛，又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沈云帆笑了，她是真心感到愉快，“既然江总没主意，那我有个提议。要不然，拿你家那个貌美如花的小公子来换吧。”
江珊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望向沈云帆。
拿自家的小公子换？她那个刚满20岁的儿子？江船歌？
沈云帆笑得猖狂，“把他嫁给我，我就勉强再给你留个职位。”
言下之意，职位或儿子，你选吧。
她自然是没安好心。
她要江珊也尝尝，投入了大量心血精雕细琢的宝贝，眨眼间就变成别人的滋味。而江珊要是敢把那个娇滴滴的小公子嫁过来，她就绝不会让那个小公子好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江珊的脸上也露出了真心的笑颜。
她忙不迭地点头，笑得阳光灿烂，一扫先前的阴霾，“好好好，好说的，我这就来安排这个事情，只要我和皓月还在华锦就好。”
沈云帆在心底冷笑。
呵，这个女人，为了一份工作，儿子都可以不要了。
沈云帆原本以为，即便江珊再怎么重女轻男，但那个小公子好歹也是她花重金送到国外读书的金枝玉叶。
可没想到，跟她自己的利益比起来，一个儿子还真算不上什么。
“行，那就一言为定。”沈云帆倒是想看看这家人自己闹起来的样子。就留一个职位给这个女人，凭她那点本事，又能掀得起什么浪呢？“我们领证那天签合同。”
“好，好，”江珊乐不可支地捂着嘴笑，“别忘了皓月的份。”
沈云帆冷眼看着这个荒唐的女人，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
一座富丽堂皇的别墅中，一个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整个大厅照得不见一丝阴影。
刚洗漱完的江珊，裹着深紫色的浴衣，脸上还敷着厚厚的面膜，坐在宽敞的皮沙发上，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一旁的江皓月有些迟疑，按住了江珊即将按下拨通键的手，“妈，我们真的要跟她做这样的交易吗？那个女人是存心想报复我们，她不会让船歌好过的。”
江珊拂去了江皓月拦住自己的那只手，颇有些不耐烦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如果没有了华锦，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留在华锦，将来才有可能拿回自己的位置，才有可能帮得上你和船歌。”
江皓月低下头沉默不语。
江珊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现实点吧，皓月，你该长大了。如果你有云帆一半的本事，此刻华锦就该是在你的手里，而不该被她收购了去。我也不至于要这样把你弟弟卖了。”
江皓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的意思是，华锦经营不善，被云帆收购，还把船歌赔了出去，这些全都是我的错了？”
江珊不愿再跟女儿掰扯这些没用的，“没有，没这个意思。”
江皓月看得出妈妈的不耐烦和敷衍，闭上嘴不再说话，心里却并不舒服。
她跟沈云帆算是同龄人，又同样是学服装设计的，同样在华锦工作。而自从妈妈认识了沈云帆这么一个人后，她就一直被拿来比较。
江皓月知道自己没有人家那种天赋，自此在沈云帆跟前就总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在家里还要因为她而被妈妈各种数落。从此见到沈云帆就讨厌。
打心眼儿里讨厌。
沈云帆离开华锦之后，她的日子总算好过了两年，还当上了管理岗。
然而，也就两年。那个女人就功成名就地杀回来了，还把华锦收购了。从此，她再也别想在沈云帆面前抬起头来。
江珊拨通了儿子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道纯粹干净的嗓音，如春日的泉水溪流，沁人心脾。
“妈？有什么事吗，这个点还没休息？”
江珊笑起来，嗓音也柔和下来，丝毫没有了今天在会议室里时的尖锐。
简单寒暄几句后，江珊便按捺不住了，开门见山地问道，“船歌宝贝，你还记得之前那个云帆姐姐吗？”
电话那端的声音迟疑了一会，才有些弱弱地开了口，“……云帆姐姐？记得的。她……怎么了吗？”
“记得呀，那就好。”江珊笑着道，“那妈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那声音中透出一丝期待。
“云帆姐姐今天，跟我提亲了，说想娶你回家呢，你愿意吗？”
“……真的吗？”船歌听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但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她怎么会，这么突然……”
江珊似乎早就预料到儿子的反应，“当然是真的，妈妈还会骗你不成？宝贝哪天的航班回来？”
“这个周末！”那个声音欣喜起来，“我现在就改签，这个周末就回去，让云帆姐姐等我几天~”
江珊美滋滋地挂断了电话，一转头，才发现女儿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尽是失望和悲凉。
“皓月？”江珊有些心虚地敛起笑容。
江皓月垂下眸子，收起了自己不算礼貌的眼神，沉默着起身回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