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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母子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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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该去复诵《礼记》了,母后请回吧。”漠儿起身向我道。
我心疼地看了看他:“可否休歇一日,陪母后到御花园里走走?”
漠儿顿了顿,良久不言。
我携起他的手:“母后回宫已有大半月了,竟不曾到御花园中看看,这宫里的路几乎都认不得了,漠儿可否给母后带路,陪母后四处走走?”
漠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蓦地抽出手道:“母后既不愿在宫中久待,又何必识记宫中的路,便是这一时费心记下了,过不多久也会渐渐忘却,徒然费时费力罢了。”
我耐着性子携起他的手,对着门外黄澄澄的好天色道,“漠儿你瞧,桐叶成翠,银桂如云,丛丛白菊映仲秋,如期良辰美景,岂可辜负?”
漠儿向门外看了看,多少有些心动,我再拉扯他衣袖:“漠儿就不怕母后迷路?”
漠儿忍住笑,却竟硬声告退了。
我无奈一叹,哄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接连几日耗在东宫,好容易才托他带我逛了回御花园。来到园中却是他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左顾右盼。
登上千秋亭,他竟还两手负于身后,像个诗人般一本正经道:“此亭风景甚好,闲时若能常来赏观,沐风逐光,倒不失为一桩乐事。”
我有些哭笑不得:“漠儿若钟意此地,母后同你常来便是。”
漠儿却敛容垂眸,又成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我心知他因何不悦,却也只能无奈地换个话题道:“母后不在时,漠儿过得好么?”
漠儿猛地一抬头,眼眶红红的盯了我片刻,随即转身就走,脚底像踩了轮子,走得飞快。
“漠儿…”我快步跟了过去。
漠儿一璧走一璧抬袖抹泪,迎着风我仿佛能感觉到一丝水气,但我知道天未下雨,那是漠儿因委屈而流下的泪。
他走过一条小径,直出御花园回东宫去,我追得急,那花盆底的鞋在石子路上一拐,我吃痛得轻呼一声。
漠儿没有听到,我再抬起头来时,已看不见他小小的身影。
怪只怪我一向捱得住苦,忍得住痛,遇事极少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否则方才我若是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漠儿定会回头奔向我,搀我回永乐宫。
若我再装一装柔弱,借机跟他联络感情,兴许我俩之间的隔阂,就像阳光下的水露渐渐化作无了。此时我瞅着自己慢慢肿胀起来的脚踝,就唯有一声无奈长叹罢了。
“娘娘!”追赶上来的歆儿一叠声问我如何了,没事吧,又急匆匆地要去请太医。
我瞥了眼不远处花丛后的一抹蓝灰色身影,那木莲花娇艳明媚,犹如绝色美人艳惊四座,可惜却被居心不良的小人沾染,生生辱没了它。我虽不动声色,那人却还是往锦花绣草后挪了挪,发出了一点窸窣的声音。
姜禾似有所察地也朝那个方向扫了一眼,随即便检查起我脚踝上的伤来。
我拦住歆儿道,“不必了,先扶本宫起来。”
歆儿便与姜禾一同托起了我,又盯着我的脚踝担惊受怕道,“娘娘伤及凤足,奴婢罪该万死。”
我瞄了她一眼,微蹙眉道,“啰嗦什么,扶本宫回永乐宫。”
歆儿又惊又急:“娘娘贵为皇后,怎能一…瘸一拐地走回去…还是等奴婢领轿子来接娘娘回宫吧。”
我没奈何地嗯了一声,宫中规矩繁多,确该时时注意。
歆儿对姜禾叮嘱了一声“护好娘娘,我即刻就来”,姜禾对她点了点头后,她便急赶着去了。
我状若不经意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那人似已不见,也不知是躲得更深了,还是赶着去报信。今日秋色如此之好,来这御花园游逛之人却唯有本宫。
我不禁对姜禾打趣道,“若是有人胆敢买凶刺杀本宫,此时此地岂非是最好的时机。”
姜禾吓得脸色一白,“娘娘。”
我笑了笑道,“本宫说笑罢了,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姜禾抿紧双唇,说不出话来。
我看了看她,虽是跟了我四年,却还是不大习惯有我这么个不怕事儿的主儿啊。
“本宫站着也累,扶本宫到前边的石椅上坐会儿吧。”我往前指了指。
姜禾应了声是,便扶着我过去了。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走过那么一小段路,漠儿竟在前边等着我。
我极讶然道,“漠儿?”
漠儿一步一顿地向我走来,迟疑道,“母后,您…您受伤了?”
我慈爱道:“母后没事,不过就是一个不慎没走稳,崴了下脚罢了。”
漠儿定在我身前,我还未张口,他又道,“方才儿臣也险些跌倒,可往前打了个踉跄便站稳了,回过头来不见母后,儿臣原以为是母后回自己宫里去了,本想在御花园里多待会儿,遥遥却望见母后一走一跛的身影。”
“母后,”他仰起清澈稚嫩的小脸望着我,眸中带有一抹内疚与自责,“您方才是不是摔着了?”
我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委实不便,只好蹲下来对他道,“母后没事,崴了下脚而已,只怪母后自己不小心,不是你的错。”
“可若不是儿臣任性…”
我截住他的话道,“若是今日不宜出行,母后跟漠儿中间必须要有一人跌伤,那么母后希望遭罪的人是自己,而漠儿还能活蹦乱跳的,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漠儿竟主动勾住我脖子,抱了抱我,带着哭腔道:“母后,都是儿臣不好,是儿臣的错,母后只管讨厌儿臣,但不要丢下儿臣,儿臣就只有您一个母后。若是母后不要儿臣,儿臣便是个没有娘亲疼爱的孩子,父皇也不会喜欢儿臣,儿臣便将一世孤单凄楚,无人关怀无人相伴了。”
这一刻,我心痛至极,我会留在宫里一直陪着漠儿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歆儿恰巧赶来,我看了眼她身后的凤辇,再望向泪流满面的漠儿,替他抹了把泪:
“漠儿可要随母后去永乐宫里坐坐么?”
漠儿却摇了摇头道,“罢了,儿臣还需回东宫念书,便不给母后添扰了。”
我动了动唇,正要再行劝说,漠儿已后退一步,向我躬身行礼,“母后有伤在身,还请尽快回宫包扎上药罢,儿臣不通医理,帮不上什么忙,便请告退。”
说罢,他转身离去。
我心中之无奈更甚,这般懂事且与我母子连心的孩子,我却只能辜负了。
漠儿竟会回头来找我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我倒宁愿他一走了之,此刻我心里也不会如此沉痛。
回到永乐宫里,我连连哀叹,直叹的给我上药的歆儿手抖个不住,泪眼涟涟,满口责怪自己没有伺候好我。
原是简单上个药,倒弄得像生离死别一般。妍儿在旁光看着都不觉触动心肠,也做出一副隐忍伤悲的模样。
幸好姜禾仍旧平静如水,否则我这永乐宫真是乌云笼罩,阴霾压顶,一团伤心气。
近半个时辰后,歆儿总算给我上好了药,我瞅了眼被包成粽子的右足踝,又再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生怕旁人看不出本宫右足伤着了么。”
歆儿哽咽道,“都是奴婢失职,娘娘尽管责罚奴婢吧。”
我不禁扶额,“你与妍儿都去洗把脸再来,若是眼眶仍旧泛红,便在别处待着,什么时候两眼不红了,什么时候再到本宫跟前来。”
歆儿委屈道,“娘娘这是嫌奴婢碍眼了?”
我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嗯了一声。
歆儿委屈更甚,捂脸跑了出去。
到了晚间,我早早地洗漱完便坐在榻上品读唐诗,才翻了三四页便觉头昏眼花,唤歆儿给我捏了捏肩、捶了捶背。我单手支额,觉得头有点疼,姜禾便过来给我揉了揉太阳穴。
若不是腿脚不便,我还真想到外边走走散散心。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本宫无心读书?”我闭着眼道。
姜禾手法轻柔,侍奉得我很惬意。
“娘娘心绪不宁,不若早些就寝吧。”她文不对题道。
我正想说好,外头便传来通报: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