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依文

21、教唆

　　为免再打扰漠儿，甚而影响到他性情，我决定不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用晚膳时也只言及寥寥数语，而后状若无意地道：

　　“明日母后要去看望看望你弟弟妹妹，就不来陪你了。”

　　漠儿却兴冲冲道：“儿臣也去！”

　　我扬了扬眉：“漠儿病才刚好，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若是过了病气怎么办？何况你还有一堆功课没补齐，还是老老实实在屋里专心学业吧。”

　　漠儿嘟了嘟嘴：“母后怀着儿臣的亲弟弟都还要去探望，不怕凤体染恙，儿臣又有何可顾及。”

　　他倒会争辩。

　　我道：“还是等过几日你弟弟妹妹病好了，你课业也都补上了，母后再带你去吧。你有这份心，玉妃跟傅昭仪自会体谅。”

　　漠儿竟扯了扯我衣袖，撒起娇来：“母后就应儿臣这一回吧。”

　　我心下诧异，皱了皱眉：“漠儿为何执意要去？”

　　漠儿抿了抿唇，直勾勾地看着我不说话，片刻后松了手，神色灰暗地低下了头。

　　我视若无睹地抿了口茶，正要离去，漠儿又拽住我衣袖：“母后…”

　　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何事？”

　　漠儿忧郁且低落道：“中秋那日父皇牵着母后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入大殿，为何却安排儿臣提前到场，为何母后不能再牵着儿臣？在母后心目中，儿臣始终是个多余之人。如今母后又再怀有身孕，无论是儿是女，想是都比儿臣重要得多，令母后欢喜得多。”

　　我吓得不轻：“你小小年纪，怎会如此胡思乱想？”

　　漠儿垂头不语。

　　我遏制住心头的诧异惊慌，尽可能镇定地道：“中秋宫宴是你父皇全权安排，具体事宜连本宫都未能提前得知，进殿时本宫方才瞧见你已坐在该坐的位置上，本宫如何能再携你在旁？况且这原不是你该介怀之事，难道你觉得没出风头，便为此感到惋惜？你早已是东宫太子，将来有的是机会，何需在意而今这一次半次？至于你在本宫心目中是何等重要，难道非要本宫立誓你才肯信？你既觉得本宫爱惜腹中之子，又为何偏执地以为本宫不在乎你？本宫陪在你身边这么些日子，你却还这般作想，实在太叫本宫伤心了！”

　　我越说越激动，委实是镇定不下来了。

　　漠儿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掉在衣袍上，起先还只是抽抽鼻子，抹抹眼睛，后竟泪如雨下，止也止不住。

　　我心中不忍，两眼也极酸涩，便伸手搂住了他：“好了好了，漠儿乖，不哭了，母后方才语气过重了些，漠儿不要见怪，母后也是一时失控…”

　　我说着说着，也不觉泪流满面，漠儿更是放声痛哭起来。

　　周围人等都纷纷围上前来劝慰，满口皆是“娘娘不要伤心了”，“殿下别哭了”。

　　这么个光景，若是叫外人见了，只怕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不过情绪发泄出来倒是心中舒畅许多，只是漠儿两眼红肿不堪，鼻头也跟打翻了脂粉盒子似的。

　　我其实不太明白，原先他说我不在意他，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觉得我不喜欢孩子，把孩子当成是拖累，所以当年抛夫弃子，一走了之。可方才听他所言，他又觉得我疼惜肚里的这个，难道真是小孩子的钻牛角尖，总以为自己是不受重视的那个？

　　漠儿犹自抽抽搭搭道：“是儿臣的错，儿臣惹母后伤心了，儿臣不孝，母后能原谅儿臣这一回么，儿臣定不敢再犯了。”

　　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母后怎会怪你，只是…”

　　漠儿愣愣地望着我。

　　我轻声细语道：“母后远在行宫的那几年里，有谁常来看你，可曾对你说过什么么？”

　　漠儿坦然道：“自父皇将儿臣移居至东宫，到如今也不过数月，原先嫡皇祖母虽养育儿臣，却不如亲皇祖母同儿臣说的话多，但也无非是些嘘寒问暖之词。倒是儿臣搬来东宫之后，容娘娘跟儿臣说过些跟母后有关的话。”

　　果真是她！

　　我不动声色地问：“容娘娘怎么跟你说的？”

　　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谷嬷嬷突然地跪下道：“慎言哪殿下！”

　　漠儿被吓了一跳，刚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放肆！”我厉喝一声：“混账奴才，本宫跟太子闲话家常，岂有你说话的份！来人呐，”我一转头，“拖这老奴下去，废了她掌事嬷嬷的位份，永不许她再踏足东宫半步。”

　　小薛子立刻过来，朝后一招手，便有几个太监过来扣住谷嬷嬷臂膀，试图押她下去。

　　谷嬷嬷哭喊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伺候太子殿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给奴婢求求情啊殿下！”

　　她料不到我如此雷厉风行，二话不说便发落了她。可她拼命挣扎，非赖着不走，那两个孱弱的小太监一时之间竟没能拖动她。

　　漠儿年幼，不免心软，攥紧了小手，犹豫不定地望着我。

　　我再一声喝：“还等什么？”

　　小薛子遂亲自动手，用了蛮力把谷嬷嬷拽下去。

　　谷嬷嬷仍不停哀嚎：“饶命啊娘娘，殿下…太子殿下…奴婢尽心尽力地侍奉您，您怎能坐视不理…”

　　我深深皱眉：“聒噪。”

　　小薛子心领神会，掏出一块布巾塞进她嘴里，再把她丢出殿外。

　　我对办完差事赶回来的小薛子道：“盯着她，若她再生事端，或是出言不逊，便将她逐出宫去。”

　　小薛子好歹跟着我当了多年的差，过程中该如何留个心眼以及敲打谷嬷嬷，相信他自有分寸。

　　处理了谷嬷嬷，殿中一时寂寂，我从容不迫地饮了口茶，再微笑着问：“漠儿，方才你说，容娘娘跟你说过些什么关于母后的话？”

　　漠儿怔了怔，两眼有些发直，舌头似也打了结：“容…容娘娘说…”

　　我慢悠悠道：“不急，你想清楚了再说，可别记岔了，把旁人的话当成是你容娘娘说的，又或者曲解了你容娘娘的话。”

　　漠儿脸色不大好看，年年凑过来道：“娘娘，太子殿下怕是受了惊吓，一时半会儿难以平复，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我审视她上下，这时候站出来，她倒不怕蹚了浑水。

　　漠儿见状，忙为她开脱道：“年年也是顾念儿臣，母后不要怪她。”

　　方才谷嬷嬷闹成那样，涕泪横流，撕心裂肺，倒不见他及时地开口劝解一二。

　　看来年年在漠儿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

　　岁岁也突然跪到年年身旁：“年年只是关心太子殿下，绝无半点私心，还请皇后娘娘明鉴！”暗暗拉了拉年年的袖口。

　　年年却一动不动，全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我淡淡道：“都退下吧。”

　　漠儿似乎松了口气，年年跟岁岁一齐应了声是，暂退到门边上。

　　我目光锐利地扫了眼里里外外的人，威慑力已足够，相信没有人会再不识好歹地跳出来打断漠儿的话。

　　漠儿对我像是生出几分畏惧，怯怯道：“容娘娘说母后怀上儿臣乃是意外，并非情出自愿，且母后生下儿臣时受尽折磨，甚至险些丧命，所以母后不喜儿臣，自也在情理之中。”

　　我面色骤冷，心头压制着怒意。

　　“容娘娘还说…”漠儿诚惶诚恐地抬眼看我。

　　我尽量声音沉稳地道：“她还说什么？”

　　“容娘娘还说…”漠儿像豁出去一般道：“还说母后曾害了别人的孩子，却终究不肯放过那人，将之处死。若不是母后下的种种毒手，宫内怎会多年不出一个阿哥或是公主，偏等母后生下太子离宫之后，宫里才又添了个阿哥和公主。”

　　夏容瑄，她竟敢在漠儿面前如此诋毁！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我的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纵使前一刻怒气滔天，恨不能亲手掐断容妃的脖子，此时也变得波澜不惊，如古井一般。

　　“她竟是这样说的。”

　　漠儿仔细观察我眸光神态，发现我竟没有要发作的意思，不由得露出几分讶异之色。

　　“如今母后与父皇和好如初，情投意合时有了第二个孩子，母后自当百般顾惜疼爱，又哪里还会想到儿臣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