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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为母之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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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我想起漠儿的话都忍不住气笑了,都说长子为尊,可漠儿偏偏觉得他是不受宠的孩子,我再如何剖白真心也是无用。说来也怪我,若不是我抛下了尚在襁褓中的漠儿,他又怎会生出这些偏激的想法来。
周赴见我心不在焉,或怒或笑或阴气森森,不由得放下手边书卷,问道:“你这是怎了?”
我看向他,不答反问道:“这么晚了,皇上还不睡?”
烛光虽弱,可只要有光,我便睡不着。
周赴于是解下床帐,躺了下来:“原本你赶走了一个谷嬷嬷不算什么要紧事,可你当着漠儿的面雷霆震怒,不怕吓着他么?”他一面说,一面搂住我。
我道:“臣妾也是一时气急。”
周赴道:“你也不是头一回怀孩子了,怎么还不晓得顾惜身子,如此动怒,也不怕伤着自己。”
我嗔怪道:“皇上还真是顾惜孩子。”
周赴叹了一声:“你啊。”
一夜过去,我特地绕了个弯儿到东宫接上漠儿再到钟粹宫去看望玉妃。
路上漠儿与我同坐在凤辇上,他虽因昨晚的事而心有余悸,但也表现出莫名的兴奋。
为了让漠儿相信我对他的在意不比肚里这个少,我势必要有实际的行动,先前的荷包已经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那是暂时的,达不到永久之效,我还需再接再厉。
到了钟粹宫,漠儿同我先后下了凤辇,玉妃闻得通传,已在正殿等候,见了我俩便立刻福身行礼。
我道:“妹妹何必如此见外,快请起吧。”
玉妃直起身,领我至太师椅上坐,又命人奉茶,她贴身的倒还是沉鱼跟落雁那两个丫鬟。
漠儿本是紧挨着我,我向旁座上指了指,他才不情不愿地过去坐了。
我饮了口茶,夸赞道:“好香的茶。”
玉妃勉强撑起嘴角:“娘娘谬赞,这茶一直是臣妾爱喝的云雾茶,与四年前没有什么两样。”
“前几日在宣和宫里不远不近地看到你,本宫亦觉着你与四年前无甚分别,依旧花颜月貌,艳冠群芳,只是…”我缓缓搁下茶盏,“多了几分内敛与谦和。”
她今日看起来略显疲惫,眉间笼着薄愁,唇边携着一丝悲悯,清丽的妆面下似是一张哀容。
我想是因永安生病之故。
“此时再瞧见妹妹,本宫更坚定了自己的感觉,妹妹容颜依旧,更增气韵,无怪乎皇上对妹妹的爱护之心,没谁能比得上。”
玉妃眼中闪过一分惊诧,却带有几分凄楚地笑道:“皇上心中装的是谁,人人都清楚,怎就娘娘不明白。若在从前,臣妾听了这话,也就信了,或许还得意洋洋,趾高气昂。想必那时候娘娘见着臣妾那副蠢样子,会在心里发笑吧。”
她垂眸叹了口气:“如今臣妾已经明白了,或许…从前也是明白的,只是想不开,也不愿承认罢了。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或许更快活些,可是臣妾不能不懂。这几年娘娘不在宫中,臣妾若还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只怕活不到今日。”
她此话一出,我几乎坐不住,忙命人带漠儿到殿外玩耍。
漠儿本也呆坐无聊,又觉出殿内的氛围不大对劲,泛着疑惑的双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玉妃,乖顺地对我俩行了礼,便跟着歆儿到外头去玩了。
殿外阳光和煦,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自是暖的,可再望向玉妃时,却不由得感伤起来。
“你何以如此言说?”
玉妃看着我,却感慨道:“娘娘如今真是不同了,娘娘方才目光追随太子殿下时的神情从前从未有过。臣妾原听闻娘娘打算过了中秋便回行宫去,只因再度遇喜而被绊住,可此时看来,娘娘早便决定留下了吧。”
我同她对视一眼,不觉笑道:“而今你也变得心思细腻,善于洞察人心了。”
玉妃略蹙了蹙眉,眸光闪烁着:“只是臣妾不明白,娘娘为何不对太子殿下直言,又为什么一直哄着皇上,娘娘原不是这样故作姿态之人。娘娘本就是要回来的…”
她突然顿了顿,盯着我道:“难道娘娘从没有想过要回来?”
我平静道:“你都这么说了,还差本宫一句肯定么,只是看你这样,倒不希望本宫回来。”
玉妃凄惨地笑了一声,泪流两行:“臣妾多希望娘娘从不曾走,娘娘不在,皇上便是人在臣妾身边,心也不在臣妾这里。从前娘娘虽放手宫务,但元妃、容妃总不敢造次。可娘娘走了,唯余臣妾一人应对。臣妾与她二人同在妃位,并无高低之分,若无皇上恩宠庇护,怕是早已不能立足。可臣妾常常跟皇上说着话,皇上却走神了。等皇上回过神来,一眼看到臣妾,那一瞬间的失落是娘娘永不会见到的。”
见她如此,我心里也不好受。
“可你有个女儿,又有过人之姿,她二人便是联手,也挤兑不了你什么。”
玉妃唇边的笑越发悲戚:“宫中人心复杂,你争我夺,纵使臣妾诞下永安之后,已不再争权夺势,她们也不会放过我。”
说到这里,我记起来意:“听闻前日永安突发高烧,经太医诊治退了烧,皇上也来看过,现已无事了吧?”
玉妃用绣帕拭泪,哽咽道:“谢娘娘关心,永安…永安年幼,难免娇弱,吃不得苦。这两日为给她喂药,闹得钟粹宫人仰马翻,好容易灌了半碗汤药下去,不消片刻她便会吐出来。臣妾见她啼哭不止,恨不能代她受罪,娘娘可能明白臣妾心内的苦痛吗?”
她这话俨然有讽刺之意,我虽为人母,却不曾尽过为人母之责。
我道:“本宫怎会不明白?漠儿前几日也是大病一场,本宫心痛如绞,无以复加。本宫不明白的是,你为何如此看待本宫?本宫原是来看望你和永安,却不想惹得你伤心落泪,若是永安此时不宜受人打扰,本宫便回去了。”
“娘娘…”
我正要走,她却喊住了我。
“方才臣妾失言,还望娘娘见谅。”
我道:“本宫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我都准备走了,还怪她什么,她这不是没话找话么?
玉妃忽然跪了下去,我忙道:“你这是何意?”
玉妃道:“臣妾为保永安,势必要作出抉择。永安只是个公主,绝无可能威胁太子之位,娘娘若能承诺护佑永安,臣妾愿为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我莫名地瞧着她:“本宫绝不会使奸计害人,自也无需借你之手。永安贵为公主,也是本宫的女儿,若有人胆敢加害于她,本宫一定不会放过。”
所以她实在没必要向我投诚,我也不喜欢玩站队游戏。
玉妃眸光闪烁,未几,伏身道:“谢娘娘恩典,有娘娘这句话,臣妾便可心安了。”
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快起来吧。”
玉妃再道:“谢娘娘。”
若是我的为人不足以使她信赖,她得我这一句口头上的诺言,恐怕也仍不会信服。
“你这两日怕是心力交瘁,本宫便不在此多留妨碍你休息了。”我向外走去。
玉妃在我身后道:“臣妾一直盼着娘娘能早些回来,如今虽不算早,但好在也不算晚。娘娘如今在这儿,便是最好不过。”
我看她一眼,勉强笑了一下,再走到外头叫上漠儿,移驾咸福宫。
玉妃竟使我觉得她对我有种莫名的依恋,仿佛我不在宫里时,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可这不应该啊,以她的性子,应不会逆来顺受,受元妃跟容妃的打压才是。
但仔细想想,若是为了永安,她或许真会步步隐忍退让,只求息事宁人。
可怜天下慈母心呐。
到了咸福宫,傅湘向我行过礼,我先去看了周旭,周旭正由乳母嬷嬷带着念诗,一边念一边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真是粉雕玉琢,分外可爱。
我不觉笑道:“看来二皇子的病已没什么了。”
漠儿不自在地往我前臂上蹭了蹭,我低头看他一眼,不等他抬头便又把目光移向周旭。
傅湘恭敬道:“谢娘娘关怀,前日旭儿喝了几帖药便退热了,这两日仍在服药,但精神跟胃口都尚可。”
“那便好,”我环视左右,又不禁感叹道:“如今你这儿,可不像个苦寒窑了,比之嫔妃宫里也不差什么。”
殿内摆设无不金贵大气,墙上挂的夜宴图,以我这外行人的眼光来看,也应是出自大画家之手,案上香炉花樽等宝物器皿也都古朴典雅,很合傅湘自身之气韵。单看茶几上那一副笔墨纸砚,便是价值不菲,周旭不过用以玩乐,倒是可惜了。
但以傅湘之才,或也能物尽其用。
傅湘低低笑了一声:“娘娘何苦打趣嫔妾,嫔妾能有今日,已然知足,再不敢妄求其他。”她眸光柔婉,仿佛秋日夕阳下平静的湖水,“嫔妾只愿旭儿平安长大,安稳顺遂地度过此生。”
我亦笑道:“自然会的。”
傅湘蓦然跪在了地上,周旭有所感念,一叠声叫唤起娘来,傅湘命乳母嬷嬷带他下去,周旭在其怀中扑腾,两手胡乱挥舞着,因挣扎不脱而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无奈之下,我也只能再命歆儿带漠儿出去。
漠儿给了我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方才跟歆儿一道走了。
待到四下无他人,傅湘方才道:“娘娘明鉴,嫔妾绝无犯上之心,旭儿也不是皇上最疼爱的皇子,嫔妾只求一条生路,若是嫔妾和旭儿之间只能留一个,嫔妾甘愿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