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依文

5、重回永乐宫

　　我没想到周赴而今竟耍起了无赖。

　　之后的日子变得很平淡，我与他朝夕相对，仿佛这世间仅剩下我俩。从我入宫与他相处的时光加起来，怕是都没有这些时日多。

　　佛经我只抄到八十七遍，可这不足以成为我留下来的理由。我见皇上合上一封奏折，随手端起茶盏饮了口茶，便借机道：“皇上近日神采奕奕，想来病已大好，臣妾不辱使命，也该走了。”

　　周赴神色微一动：“每年八月十五漠儿都会问朕，为何他的母后从来不与他一道过节，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令母后生厌。”

　　我心中的沉痛几乎碎心断肠。

　　半掩的窗外随轻风飘来一阵木槿花香，似乎还掺杂了些桂花香，再过大半个月便是中秋，届时月桂林里桂香浓郁，是任何其他地方都不能比的。曾经在月桂林里生出的误会，又在月桂林里解开，可惜我与周赴，始终没能真心实意地在一起。

　　周赴沉默地看了看我，又道：“今年便遂他一回愿，留下陪他一道过节吧。”

　　可我若是想陪漠儿过节，大可以等到八月十五再来。

　　周赴像是看穿我心中所想，低低叹道：“朕明日便要恢复早朝，不会过多的烦扰你，你可回永乐宫住。你总该见一见漠儿，总不能一世躲着他。

　　我以为过了这么些日子，我已能按耐住心底里对漠儿的牵挂，岂知时日渐长，我反倒越发放心不下。

　　我究竟该怎么做。

　　周赴再道：“今时今日的永乐宫与四年前没什么两样，乐儿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我深深呼吸：“皇上费心了，臣妾唯恐有负皇恩。”

　　周赴竟苦笑道：“乐儿肯多留哪怕一时半刻，朕的心意就不算白费。”

　　是夜，周赴亲送我回永乐宫。

　　经年未归，我怀揣着近乡情怯的心情定足于大门外，抬头望着那刻着“永乐宫”三个字的匾额，竟不由得心颤了颤。

　　这座宫殿是周赴特地改造，原本离恪勤殿这样近的地方哪容后妃居住，皇上精挑细选之下，竟将书阁与静心苑之间打通，重修殿宇，亲命名为永乐宫。初时我并不计较住在何处，听闻永乐宫之名时还觉得略为草率了些。若是从古籍中引经据典挑出个名儿来，例如潆杳、珂玥之类，倒更合我心意。

　　我年轻时或也有附庸风雅的时候。

　　之后我到别宫去，也常暗自在心里把嫔妃们所居之处同永乐宫比上一比，虽则我贪慕虚荣之心没那么重，可我看来看去只觉得永乐宫最好。

　　相形之下，永乐宫未必最是金碧辉煌，但胜在宽阔敞亮、如诗如画。中庭名树花卉错落有致，加之朝向好，春日和暖，秋高气爽，烈阳有古树遮蔽，寒风有高墙抵御，竟似有冬暖夏凉之效。

　　我在里边住了四年，从未有过住不惯的时候，或许往常我总以为自己随遇而安，可去了行宫之后，我才明白自己一直忽略了周赴在各方各面对我的用心。

　　我一贯自诩随性淡泊，可在这深宫中，若没有周赴一力护持，我怎能过得那般惬意自得。

　　皇宫岂是田园可比。

　　我在心中默叹良久，周赴牵着我的手一动不动，耐心等候，还是歆儿出言提醒，我才恍然回神，定定地望向周赴。

　　他眸中情意绵绵，我真忍不住陷进去。

　　他道：“乐儿，进去看看吧，朕会陪着你。”

　　可我却迈不开腿，只一步之遥，为何如此艰难？

　　我打起了退堂鼓：“皇上，要不还是…算了…”

　　在行宫的四年里，我常常对自己说起的就是这两个字：

　　算了。

　　每当我快要发疯失去理智时，我都会在痛哭一场后告诉自己，算了。

　　我既没有能力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还回来干什么。

　　周赴适时道：“乐儿在退怯逃离之前，不妨想想漠儿，漠儿才四岁，没有母后撑腰，他在这宫里该有多孤苦无助？”

　　我颤声道：“臣妾是个不称职的母后，本不配为太子生母。”

　　周赴道：“细数下来你离宫已有四年零十七日，加上往昔四年，你我夫妻已八年有余，却不想这八年的感情连乐儿一句真心话都换不来。”

　　我道：“为何是臣妾？”

　　周赴斩钉截铁道：“朕，别无选择。”

　　何谓别无选择？兰氏对他还有何利用价值？

　　昔日的宁国公兼远征大将军如今已是庶民，且出不得京城入不得宫。

　　若只是为全声名，经过这四年也够了。世人皆知我是个无德无为的皇后，周赴若要废了我，怕是再无一人会提出异议。

　　他忽然将握住我的手提了起来，悬在了心口前：“你我是结发夫妻，既定的事实岂能更改。”

　　我心知是逃不过了，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终究走了进去，光线一暗一明，不过一墙之隔，却像是另一片天地。

　　到底过了四年，花开花落总不再是初时那朵，廊下的芭蕉早已换过，古树参差，落下的阴影更为斑驳。

　　诚然庭院布局如初，就连东南边的藤架和其下的兰花，西北角的秋千和玉石桌椅，殿中的水仙台和窗上的黛色轻纱都还完好保留着，足可见周赴迎我归来之诚心诚意，但他或许是失策了。

　　所有这些，只会不断提醒我离别之日的悲痛，我害怕重蹈覆辙，我真的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