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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再见妍儿 ...


  •   妍儿领着一班人来我跟前行礼,声色微颤,好似想抬起头来看我却又不敢。一别四年,她变了许多,曾经的她开朗活泼,娇俏可爱,虽有时笨手笨脚的,但待人处事上总有一份热忱与真心。

      可惜那份真心,不是对我。

      如今她模样上虽没有多大变化,但神态紧张畏怯,战战兢兢,竟像个将要赴刑场的犯人。可以想见她这四年里是如何度过的,日日夜夜心怀愧疚不能释怀是何种痛苦折磨,我亲身经历了,自然能够领会。只是她大可不必如此,我早已说了不怪她,她也是身不由己,可我不能继续留她在身边,或许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她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天真烂漫。

      周赴默不吭声,摆明是等我表态。

      良久,我颇不习惯地道:“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身。

      妍儿终于鼓起勇气向我道:“娘娘…”

      我道:“有什么事也不必在这站着说,先进殿吧。”

      妍儿动了动唇,应了声是。

      我其实不大喜欢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也不喜欢旧事重提。今日秋光和暖,我却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进殿后周赴搂住了我:“乐儿,你若不再喜欢这里,朕另给你择个住处。”

      原来他感受得到我内心的颓然和沮丧。

      我笑了笑道:“臣妾意属何处,皇上岂会不知。”

      周赴身子一凝,沉默下来。

      闵奉眼见情形不妥,悄摸赶了婢女奴才们退下,自己也躬身退至门外。

      姜禾、歆儿、妍儿都在临转身前欲言又止地瞅了我一眼,其实她们不必慌张,我是个懂分寸的人,必不会使她们以及我自己陷入危难之地。

      但我也知道,她们是担心我。

      我轻而易举地挣出周赴的怀抱:“臣妾曾用四年时光来适应宫中的日子,最后却宁可忍受母子分离之苦也要决然离去,皇上怎会不知其中缘由。如今皇上哄我回宫,不过是重来一回罢了,纵使臣妾甘愿陪皇上再走一程,皇上可还会放手吗?”

      周赴定定地道:“朕只愿同乐儿一生一世。”

      我默然以对。

      周赴竟也笑了笑道:“从前听惯了乐儿说体面话,朕常在身旁无人时自问,为何乐儿不能对朕说几句真心话,究竟是朕做得不够好,还是朕无论怎么做也都是徒劳,乐儿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朕,自是无法坦诚相待。可方才乐儿这般平淡地对朕袒露心声,朕却难以接受,倒宁愿不曾听闻。”

      我心内只觉得悲凉:“这永乐宫还是原来面貌,皇上有心了。为了漠儿,也为了皇上,臣妾会留于宫中,直至这宫里留不下臣妾为止。”

      周赴刚欲开口又被我打断,“尚未发生之事,说之无益,皇上可否容臣妾稍事歇息。”

      周赴顿了顿道:“那朕,晚些再来看你。”

      我应了声好,起身相送,周赴凝眸望我一眼,终于缓步离去。我松了口气,歆儿、姜禾与妍儿重新回到我身旁,我对妍儿道,“你这几年,一直留在永乐宫里?”

      妍儿垂首应了声是。

      我心中轻叹,虽知无用也只能问一句:“何必如此?”

      妍儿道:“娘娘有娘娘执意要做的事,旁人无法干涉,奴婢卑贱,不得与娘娘比肩,也失去了追随娘娘的资格,可奴婢也有奴婢的坚持,奴婢不敢说在此等候娘娘归来,奴婢只是想留住几分过去的记忆。”

      我无声地看着她,颇觉无奈:“过去之事便是过去了,却有何可留,又如何能留得住。”

      妍儿神色淡淡的,没什么变化:“至少这里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每一处都有从前的影子。”

      我不经意地一瞥眼,正巧看见案上的一樽香炉,蓦然记起妍儿曾有段时日沉醉于研制香料,可她一窍不通,常胡乱堆加香料,每每制得香气浓郁,呛人口鼻。往往都无需焚烧,一经取出便满屋萦香。我那时再如何惯着她,也耐不住那扑鼻的香气,不得不在她兴致勃勃预备点燃香料时出言阻止,妍儿未经我允准便不敢妄动,屡屡扮做可怜巴巴的样子,比出一个一字恳求我。

      “只一回,奴婢就只点这一回,娘娘便只应了奴婢这一回,奴婢一定收心,再不瞎折腾了。”

      她再三保证,我却仍不肯依,只道,“那香你若喜欢,本宫便赏了你,任你在自己屋里如何捣鼓,只别扰了别人,本宫绝不过问。”

      妍儿撇了撇嘴,收起那点子香料,本本分分地当完了当日的值。谁成想就在当夜,她果真在角房里焚起了香,那浓香立时四散,连本宫寝殿都被波及,大半夜的生生给呛醒了。

      不仅如此,翌日天不亮,永乐宫忽起异香之事便传便六宫,连皇上都有所耳闻,下了朝便亲自来访,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没多想便将实情相告,皇上却紧锁眉头,说这事恐怕不好收场。

      那时我还不明白,不过是场小闹剧,有什么大不了。然而之后竟有谣言声称本宫宫里藏有妖孽,异香四散便是先兆,又把南方闹洪、北边蝗灾;外族不敬、边关动乱,乃至于两宫太后近日凤体违和等都怪到我头上。

      我真是有嘴辩不清,有理没处说——说也无用。永乐宫以外的人竟无一个肯信那所谓异香不过是我贴身婢女随手所致的一块香料,只是浓厚了些,什么花香、果香、木香都掺了些,常人难以分辨究竟有多少成分混杂,就被外人当成异物,还越传越离谱。

      因这情势所迫,皇上不得不请了十来个萨满祭司到我宫里驱邪,花大价钱做了老大一场戏,足足喧闹了三日有余才退去大半,留了几个年岁长的察观后续,直至半月后,祭司们确保我宫里的邪祟已被尽除,足可对外有个交代,加之皇上一力强压,此事终可渐渐平息。

      一桩小事惹出如此大的波澜,我都始料不及,何况是妍儿。妍儿自那事后便一直笼罩在阴影之中,近有半年时间大气都不敢出,不论我如何安慰劝解,全无效用。

      说来我才是无辜遭难之人,却要我去宽慰他人,我实是心累得很,但这事摆明是针对我,妍儿乱点香不过是个导火索,我若要怪她,倒不如去怪背地里嚼舌根之人,又或是去怪那些个煽风点火之人,再不然也是怪那帮听信谣言一力贬低我的官员。

      想来也是可笑,当官的各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竟会将永乐宫里藏有妖孽的传闻信以为真。或许他们并非信了,只是在其位,谋其事,与其怪他们,不如怪我自己无才无德却当上了一国之母,当今皇后。

      终归所有问题的根源,都在于此。

      如今妍儿的脾性与往昔已大不相同,她留守永乐宫四年,再见到我,却未必多么欢喜。也许她的执念,不在于我。

      我从来不把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不愿去估量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分量。

      歆儿忽然打破沉寂:“娘娘,既然妍儿一直留在永乐宫里,娘娘如今也重新回到了永乐宫,何妨就让妍儿回到您身边伺候。”

      妍儿闻言,神色又紧张起来。

      姜禾也道:“娘娘回宫本是大事,虽则娘娘不喜张扬,但身边多些人伺候也是应分。永乐宫不比行宫清静,娘娘也该有所准备。”

      我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既已回宫,便少不得和宫里的人接触。

      只是…

      妍儿蓦地跪下,垂首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奴婢这就收拾包袱离开永乐宫,不在皇后娘娘跟前碍眼。”说着便要动身离去。

      我喝止道:“慢着,本宫尚未发话,你预备往哪儿去?”

      妍儿身形顿住。

      我接着道:“昔年之事,本宫从未怪责过你,也不曾觉着你碍眼,你若愿意留下服侍本宫…”

      我并非刻意停顿,只是真正释怀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歆儿、妍儿似都屏住了呼吸,唯有姜禾面露了然之色。

      我轻叹道:“便就留下吧。”

      歆儿大喜,满面堆笑;妍儿松了口气,笑眼含泪;姜禾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我瞧着她们这般欢喜,心情也畅快不少,若是我的一个决定能给身边人带来喜乐,于我也无弊端,又有何不可?

      我这么想着,又想到了周赴,若我能如他所愿,他自然也是喜之不尽的,可我似乎总是与之相悖,像是刻意同他作对。

      而他待我的好,我却总是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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