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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周云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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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说情话,我自然心花怒放,可才刚挪动挪动身子,我蓦然想起夏容瑄说过的话
——周赴心防极重,若不是我在年少时已走进他心里,他绝不会喜欢我,他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疏远淡漠。
我撑起身子望进周赴眼里:“戚筠舞艺超群,姿容更是无与伦比,皇上为何不为所动?”
周赴声音低低的:“乐儿为何明知故问?”
我顿了顿道:“若是臣妾与皇上之间并无年少时的情分,皇上还会钟情于臣妾,与臣妾永不相离么?”
周赴郑重其事道:“朕此生无论何时与乐儿相遇相知,都一定会爱上乐儿,盼着与乐儿长相厮守。”
我原是半开玩笑的心态,却不想他认真起来,可他这话,未免有些牵强。
周赴端详我神态,轻叹道:“看来乐儿还是不明白,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最特别的,容貌没有那么重要,有些人无需千方百计地讨他人欢心,也能让人自发地想要亲近。”
我讶然道:“臣妾真有这么大魅力么?”
周赴的眼神渐渐迷离:“至少于朕而言,再没有人能比得上乐儿。”说着便吻上了我的唇。
我陷入混沌之前仍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我自小养尊处优,总以为自己狂妄不羁,不似寻常女子温柔如水,与世俗不合,所以一直没有可交心的朋友。
可周赴却说,我是个让人渴望亲近的人,与我同路后,便再不想偏离了。
这分明与事实相背,从小到大,唯有歆儿对我不离不弃,诚然当初的妍儿和如今的姜禾都曾梨花带雨地请求留在我身边,但想来也只是因为我是个没什么架子的好主子罢了。
周赴觉着我好,也许是应了那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咳咳…
翌日我醒得早,便亲送漠儿回东宫。我在路上问漠儿睡得好么,漠儿道:“儿臣在母后宫里,比在东宫睡得好。”
我挑了挑眉:“这是为何,东宫伺候的人不周到,还是枕被不暖和?”
漠儿道:“儿臣就是喜欢离母后近些,而且儿臣觉着,昨日那舞女的容貌不及母后,她太自以为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我不禁失笑:“各花入各眼,漠儿这么想,也只是漠儿这么想罢了。”
漠儿天真无邪地望着我:“那母后如何以为?”
我实打实道:“那戚筠的确美艳动人,不可方物,但在宫里也不足以傲视群芳,倒是她那份骄傲自负,令她有些不同。”
漠儿似懂非懂道:“唔,儿臣还是觉得母后最好。”说着便往我怀里扑,又道,“况且《论语》中有言,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太傅也常说虚心敛德乃为君子立身之本,为何在母后眼中,那戚筠的傲慢无礼却竟成了她的优点?”
我笑一笑道:“圣贤之言自有道理,只是许多人的内敛含蓄其实是一种虚伪,装作不争不抢安于现状的样子,实则心怀不轨另有所图,说起来这世上能有几人看破名利,不过是求而不得,只能认命罢了。偶尔出现一两个敢于彰显野心之人,本宫倒颇为欣赏。”
漠儿怔了怔:“母后这番话,从前从没有人对儿臣说过。”
我心头一跳,忙改口道:“这也只是母后个人的看法,漠儿还是要多听夫子教诲,当然漠儿也可以有漠儿自己的见解,任何事都不是完全绝对的…咳咳…”
我自觉越扯越不着边,只得督促他快去上学。
漠儿若有所思地去了。
我在回去的路上不禁感慨,漠儿一片赤子之心,若加以规束及善导,将来必成大器。我竟能生出个如此聪慧的儿子,连我自己也大感意外。
可我似乎不懂得怎么教育他,若以我的个人观念强加给他,必然不可。我到如今还是个不服管教不喜约束的性子,凡事都有我自己的判断和见解,与一贯传承的世俗情理皆有些相背。说来也是矛盾,我既不希望漠儿成长为满脑子之乎者也的呆子,也不想他随了我。
我一边想着,一边漫步至御花园旁,我原不想游逛,迎面恰巧吹来一阵凉风,随风飘来一方丝帕。
这倒奇了,如此艳遇,竟落到了我头上。
我弯腰拾起那方丝帕,其上所绣竟是晚秋时盛极渐衰的一片红枫林,若非其上细密的丝线触手可及,我当真要以为这是出自于大师之手的一幅名画了。
我心下诧异,举目四望,这是何人所绣?宫中绣娘的技艺虽都是绝佳,可极少有人如此细腻,且有此工笔。
妍儿在旁一指:“那边好像有人。”
我闻言望向她所指之地,果见一人背对此方端坐,看身形是名少年,却眼生得很。我朝那人走去,渐近时那人似有所觉,起转身向我而来。
我眼前一亮,这人好似一副娟秀字画,从无瑕宣纸上跃然而来。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的身量,规整的华服稍显宽大,眉宇间隐隐有一分威仪,行走的步伐也微有气魄。
宫里何时有这样一名气度不凡的少年?
那人朝我伸手:“多谢。”
我暗自打量,扬起那方丝帕:“这是你的?”
那人拱手一礼:“正是云济所绣,不知几时遗失,竟被皇后娘娘拾得,倒是这帕子的殊荣,亦是云济之幸了。”
果真是他,周赴的侄儿,周云济。
我笑着把帕子还给他:“多年不见,你越发得谨慎谦逊了。本宫记得你早先称本宫一声叔母,而今倒是唤起了娘娘。”
周云济接过帕子,亦笑道:“难为娘娘还记得云济。”
我见他把丝帕收进袖口,缓缓道:“你方才说,这帕子是你所绣?”
周云济不卑不亢道:“是,让娘娘见笑了,云济闲来无事时,常以女红、制衣等琐碎之事打发时辰。”
我道:“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罢了,本宫怎会笑你,本宫只是惊诧于你手艺之精湛,便是宫里顶尖儿的绣娘也未必能及。”
周云济笑了笑:“娘娘过誉。”
我真心实意道:“千万条帕子里也不见得有一条以红枫林为图,便有,也难达此方之意境,想来你花了不少心思,绝非随手之作,又何愧于本宫一句赞赏。”
周云济望着我的双眸中泛起一点与方才不同的光辉,连说话的语气也稍有不同:“一别经年,娘娘还是如此蔼然可亲。”说罢,他却微低了头。
我原想客套地问一句,这些年过得好么。可这本该脱口而出的话却堵在了喉咙口,他在宫里像个若有似无的人无声无息过了这么些年,他过得好与不好,问来又有何意义。
从我进宫的第一年起,我就知道他已能再开口言语,可周赴至今不曾对外公布过,这事便是桩隐秘。周云济身份敏感,宫内宫外都鲜有人提及,以免被扣上心怀不轨的大帽子。他而今与儿时的模样相差甚远,唯有细细辨认才能看出一点幼时的五官轮廓,加之多年来鲜少露面,这世上能认出他的人已不多。况且周赴若是不认,这世上又有谁敢认。
身份名讳乃至于性命皆掌控于他人之手,当中滋味非亲历者不能体会。所幸的是,听说周赴未曾亏待于他。
于是我改口道:“云济,你为何在此?”
我这短短一句话七个字,他却愣了两回,想来是许久不曾有人唤过他姓名,可我这么问不免引来他的怀疑。
他笑笑道:“若我说只是随处走走,娘娘信么?”
我立刻道:“当然,我为何不信?”
周云济又愣了愣,再拱手道:“那便多谢娘娘信任,云济不敢多扰,便就告退了。”
“等等,”我在他欲转身之际喊道,“既是有缘相遇,不若多聊会儿?”
当年初见他时,他身量已与我差不离,而今约摸比周赴更高些,神色虽略显萧索,仪态却极端正,我很愿意与他亲近。
周云济顿住,我接着道:“我只是提议,绝非命令,你若有要紧事在身无暇逗留,改日再叙也成。”
周云济又笑笑道:“我能有什么要紧事?娘娘这般开口,云济怎敢驳了娘娘的面子。”
“你知道我不会计较,”我垂首轻叹,“若是每字每句都要斟酌考量,只怕到天黑我俩也聊不上几句。”
周云济略皱眉头看了看我:“娘娘为何要与我言谈?”
我自然而然道:“总归是一家人,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周云济怔了怔,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兰府那些事,从来都人尽皆知。
我便耸了耸肩道:“诚然我与母家有所不睦,连与亲父之间都有隔阂,更不消说是一贯面和心不和的继母,还有那孩子…”
我心里虽承认兰述是我的亲弟弟,可嘴上要说起来,却有些涩口。
“但我还是盼着他们好,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唇边泛起点酸苦,“说来我离宫四年而今才与皇上重修旧好,与母家脱不开干系,虽则我离宫与否,于他们并无多大裨益。”
可那时我在这宫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周云济神色微凝,片刻后舒展开来:“娘娘是真不把我当外人。”
我笑道:“这些事人人都有听闻,心里也不知有过多少揣测,只是无人敢摊开在明面上说罢了。我没什么可避讳的。”
周云济又再笑了笑,但这一笑却与先前不同,好似乌云微散,天光乍现:“那么娘娘想与我聊些什么?”
我道:“什么都好,只是聊聊。”
周云济微顿,我又道:“你可别再说你没有什么要紧事了,你只说有何所求便可,若是我能帮你,我绝不推辞。”
仿佛冰面上袭来的风夹杂着清浅花香穿梭于石子路径,虽是白日里,天色却微暗,仿佛再过一刻晚星明月就要悬于夜空,但我们都知道,时辰尚早,被阴云遮蔽的太阳还不到落幕之时。
周云济道:“娘娘能否求得皇上,恩准云济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