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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世事漫随流水(2) ...

  •   孟春尘押着皇帝向玄阴门走去,一路行,宫人们一路跪,沾衣在后面一路嚎:“站起来,都站起来跟我走,听不懂人话吗,还是真不想活了?”

      又吼:“忠心个屁,奴才做惯了,抹杀掉本性了?这种疯皇帝有忠心的必要吗!爱走不走,不管你们!”

      绣着扶桑金乌的衣服飘在逐渐昏暗的太阳下,不疾不徐漂浮出一点光亮,短刀紧贴在姜解言脖颈上,后面宫女、太监、伶人、侍卫等浩浩荡荡。

      姜解言顿住脚步,终究没自己以为的那么潇洒,憋闷之气越来越强烈,他忍住莫名其妙的泪意,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道我真不知你因何要嫁我吗?你嫁给我之前又做过什么真当我不知道吗!何故又来装清白?!”

      他没等来回答,他可能是个不能让人感兴趣的人,没人要听他说话。

      罢了,姜解言将脑袋往刀上凑,一副想要自尽的架势,后脑勺的头发却被孟春尘扯住了,他恼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要杀便杀,凭般折辱我作甚?”

      孟春尘道:“你让禁卫将宫门落了锁,我绑架你好让他们打开宫门。”

      “你要救人?”

      “对啊。”她纯良地笑了笑。

      “呵,没想到你还挺善良。”

      “大概是的。”

      姜解言怔了下,极长极缓的一呼一吸后,回应她的不要脸:“你本性邪恶,没有出自于本心的善意,只是满足虚荣心,为了让他们把你捧上救世主的位置,要他们对你感恩戴德你才救人的,谈不上善良。”

      仿佛有极轻极细的轻蔑滋生,但没透出来,阴沉的日光下他只看到孟春尘摇了摇头。

      “不要否定我,我不听的。依我看此事倒不是虚荣心,大概率是人类为了繁衍而种在骨血里的自我牺牲,越想越觉得人之所以为人还挺玄妙的,蜘蛛织网有的结实抗风抗雨,有的碰一下就烂了,由是善恶的结实度想必也不同,我大概天生善良,良心的权威太结实,抗摔耐打,总之皇城中这一万三千性命我要救。”

      姜解言唇边浮起一抹淡笑:“我已有死志,你威胁不了我。而且吾等一群困兽,今日不死它日也会被迫害死,穷途末路之人,我的命令禁军未必会听。”

      “如果不听,那我只能扒你裤子。”孟春尘的声音里有点颤抖。

      姜解言额头上青筋暴起,怒喝道:“孟春尘!你敢?!”后知后觉感知到了孟春尘声音中的颤音,眼睛忽而垂下,飘出几点柔情。

      孟春尘道:“别的没有,就剩下一点勇敢。”

      “少污辱这个字眼!”姜解言道,“你以前不这样,虽然脾性暴躁,对我却很是尊重。”

      “我成长了,变成大野兽了,哦呜,怕不怕?别废话了,快点走。”

      “你……这样不对。”

      孟春尘慢悠悠催促:“快点儿,快点儿。”

      不多时到了地方,姜解言示意了下,玄阴门轰隆隆打开,穿堂冷风吹进来,天空中飘扬下小小的雪花,皇城里呆惯了的人站到禁宫门口了,还不知道要逃。

      孟春尘没有再管,收起短刀,放开姜解言。

      鹅黄色的衣裳漂浮上行,孟春尘向城楼上走去,在她走上去的路上,忽然沸腾起来,感谢皇后娘娘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坚固的玄阴门都有些地动山摇。

      天恩浩荡,大恩大德,菩萨心肠……不一而足,多是附会之言。

      孟春尘眼底寂静,目光望向西北方向,仿佛游离在一切之外,又似孤魂远望乡里。

      她站了一会儿后,被叫喊声震动出一些小小的得意,旋即又被厚厚一层经历稀释掉,含笑说:“谁要你们的感谢,你们死活同我何干。”

      有一瞬鸦雀无声,各个成了呆瓜样子。

      她忽然没那么讨厌人了,可是同时也意识到这是在远望的距离,面对的是群体而非某个单独的人。

      人心叵测,近我者皆臭,靠近了都卑鄙。

      像姜解言本来多乖巧的人啊,被正直迷了眼,不合他意的都歪。

      孟春尘近来颇觉自己自大,自认修心达小成之境,果然转瞬又超脱,心道:"何妨呢何妨呢,天下有常然,若没有大杂烩的人性何来精彩纷呈?"

      宫人都逃跑后,柳着年在众人簇拥下,骑着白马来到城楼下,马声踢踢踏踏,伴着铛铛清脆的声响,竟有几分悠闲。

      奈何悠闲的是马,他本人秀骨清像,只是静而已,若存若无。

      在他旁边有个没有穿戎装的儒生,是个满目清晖的清贵公子,就像是在稀疏的林间抬头仰望的那月亮,清净,远远的,毫无杀伐的戾气,只让人不忍沾惹。

      世人评议:昔有潘安,今有明秀,潘安掷果盈车,明秀扔石头。

      此人生于当泽令狐家,名煜,字明秀,师从大儒王准,十八岁那年九大世家同时上门说亲,说不通就要抢他,情急之下他抄起石头砸了过去,由是有了明秀扔石头的俗谈。

      世子柳着年麾下有两位军师,一个就是这位明秀,另一个是拘于山上下来的古先生,古先生也在军列中,臂弯上搭着拂尘,留着一把漂亮胡子的那位便是了。

      孟春尘负手透过雪看过去,金戈铁马之中扶桑金乌的衣服在风中曲卷,鬈发摇曳,活像一棵招摇的树。

      她遥望着两位军师,其实并不想开口同他们讲话,觉得同他们说话挺委屈自己的。

      她假装自己真是一棵树,只站着,什么也不想干了。

      逃跑的人群中有人跌倒,有人停下扶起了跌倒的人,忙乱中互相搀扶着离开。

      周遭一切仿佛归于沉寂,阒然无声……她轻蔑呵了声,高声道:“久闻明秀公子大名,今次第一次得见,幸会,古老先生,也是好久不见了,我有话要同两位说。”

      古先生道:“此女狡诈,擅长诡辩,莫听她言语。城门已开,吾等可长驱直入。”

      这般言语,马蹄却未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孟春尘微微歪头,眼睛里勾出一点笑意:“阴诡的老头儿,我发慈悲随了你的意好了,我手中有什么诸公尽知,你们站得乖巧一点,老老实实听我高谈阔论一番,那东西就给你们了!”

      古先生其实不老,正当壮年,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听人骂他一点不恼,反而拂须浅笑道:“口说无凭,还请将东西……”

      话到此处便见孟春尘手一抛,一本小册子自城楼坠下,古先生摇头笑了笑,似是笑孟春尘性急,没点成年人的样子,瞧他——从里到外熏透了成熟。

      古澜命人策马拾来,拿到手后展开看了两眼,之后将小册子递到令狐明秀手中,明秀看后,竟也不请示他们世子,兀自莞尔道:“孟皇后请讲。”

      城楼只有三层楼高,雪还小,对垒两方尚能清晰看到对方,孟春尘站在高处回过头轻声道:“我很漂亮,你知道的,我欣喜于别人看我却又嫌弃,如今要同这皮囊告别了,你再看两眼,道别吧。”

      原来皇帝也爬到了城楼之上,姜解言微微怔了下,嘴唇颤动,忽又意识到当下境况,语气平平道:“想多了,你长得一般,离经叛道,脾气还臭,是个男人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孟春尘昂起下巴瞧他一眼:“我们姜二郎的风度呢,怎么嘴巴这么恶毒了?终于看清自己了?你错了,从前路过的狗不多看我一眼我都难受,我小的时候虚荣又有些不可名状的自尊心。”

      姜解言慢悠悠哼一声:“话多!”忽然忆起当年,那时孟春尘被困在大火中,横梁摇摇欲坠,他犹豫着要不要闯过去救人,火光中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了孟春尘跟前。短短的时间,她眼睛忽然焦距不明,大概是吸入过多烟尘,暂时失明了。

      他想抱她出去,却听她吼道:“不用你,我自己爬,你快逃,不想逃,就站一边看着。”

      火声噼啪,他怒道:“你别胡闹!”

      孟春尘边爬边道:“容得我胡闹你就留,容不得你便走,若是不能自己逃出生天,我会做噩梦的。”

      他那容得她废话,从地上打横抄起她,有惊无险穿过了熊熊烈火。

      孟春尘从来爱作死,只不知这次又要怎么作死了。

      “好呐,言归正传。”孟春尘扬声道,“我有一问,此问想问柳着年——世子可曾因自己内心的卑鄙心惊过,此一问,世子可愿回答?”

      姜解言皱眉,有些无奈,拉了拉她衣角,低声道:“别丢人。”

      除了前列一些人,三军皆笑,笑声中可辨出一些言语。

      “他娘的,这真是皇后,这娘们儿是个痴傻的吧?小孩儿胡咧咧吗?问的什么鬼问题!”

      “可不是吗,咱们世子那是仙人在世,卑鄙的是咱们!”

      “别的不说,这娘们□□真大,长得真他妈骚!爷卑鄙得下去!”

      “哈哈哈哈,哎哎粗俗粗俗了,咱们人多,她可享受不得咱的卑鄙!”

      直勾勾的眼神射过来,像是已经将她剥皮到赤裸,孟春尘气到胃胀痛,微微闭眼了一会儿,之后高声道:“叫得最大声的是哪个小爷们啊,敢不敢出列让我瞧瞧?”

      一穿明光铠甲手持长刀的大汉笑哈哈出列:“这有何不敢,什么小,吾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给你瞧给你瞧,小娘皮待怎样?”

      孟春尘道:“那你倒霉了,我,虽然有时候呆,人家攻击我时我攻击性很强的——沾衣,帮我射残他。”

      姜解言一点也听不下去了,气道:“你什么时候呆了?一直打打杀杀,言辞犀利令人心寒,装什么可爱!”

      说完又觉得自己幼稚,同她斗什么气,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

      孟春尘笑着说:“我自己给自己评判的,苹果砸到我头上,没有为什么。”

      远处,有一道声音传来:“凭什么?我要的东西都被你烧了,我凭什么听你的!”

      声音初起时尚在东方,话音落时已至西方。

      “那你怎么还没走?骗你的,没烧,给你三声的考虑时间,射残了告诉你那东西在哪儿,对准了哦。”

      “三。”

      众将士听得沾衣声音变化之遽心知是个高手,奈何叫阵出列那便是一对一对垒,有同袍提醒道:“小心。”

      那大汉全然不惧,举刀道:“藏头鼠辈,何惧哉,射来便是!”

      “二。”

      “一。”

      一箭破空,如蛇吐信没入大汉胯间,徒留他手中大刀尴尬对着虚空,静静地雪花温柔飘落在鲜血上。

      哎呦哎呦,大宝贝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世事漫随流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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