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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新生的苗苗(2) ...

  •   不远处有嬷嬷在向云安郡主禀报些什么,云安郡主身子骨柔弱,手扶额颤巍的。

      孟春尘静静看着,羸弱盈怯、坚韧愚顽不过都是求生之道,她从前很看不起这种做派。

      低头走到水缸前,用瓢舀出清水冲洗伤处,幸而是冬日,火辣灼痛的感觉消减了许多,差不多清洗干净时,感觉有人靠近过来。

      孟春尘抬起脸,水珠顺着脸颊落下,滴落到有些破碎的衣衫上,有仆从杂役盯着她看直了眼,眼睛在她胸前游移。此刻,她全不在意,一件柔软带着兰香的狐裘罩在身上。

      狐裘上有暖融融的热息,应该是用炭火烘热了,纤白细长的手将裘衣的水色带子系好,又将兜帽拉起罩在她头上。

      孟春尘凝目去看,眼前的美人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纤弱娇美,正是她的母亲云安郡主。

      前世,至少在她死前,云安郡主还好好富贵活着,但自孟春尘十八岁离开武安候府后,两人便不曾再相见,此时近距离看着,孟春尘目光微闪,觉得有些陌生。

      ——“你是不是恨我?”

      同样的话母亲又问了一次。

      见她不答,云安郡主委屈低了低头,又道:“你怎么能擅自去退婚呢,那是多安稳的去处,你恨我也不能折磨自己啊。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怪我另嫁他人,可是女子本弱,你爹野心大谋逆死了,那要我怎么办,我拦不住他。”

      郡主说的话同上辈子一模一样,只不过上辈子是在孟春尘烧伤后的第二日,这辈子是在今日。

      那日她道:“母亲哭得这般厉害是心疼我,还是怕自己没了退路,令狐家会来报复你?还是觉得退婚影响弟弟妹妹结亲?他们是武安侯府的孩子,同我真有干系吗?”

      上辈子之所以设计陷害令狐家就是因为云安郡主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外祖父永宁王和令狐家有深仇大恨,两方水火不容斗得你死我活。后来孟春尘同柳着年有了婚约,令狐家依附于柳家,这才平和下来。

      当时郡主惊愕看了她许久,之后病了半月余,病好后对她格外小心翼翼,几乎她说什么就应什么……

      见她不答,郡主有些不依不饶,数落的声音断续入耳,纵然声音绵软,听多了也就不好听了,一句句劝她要找个依靠、没人保护就活不成……孟春尘身体不受控突然窜上来一股火气,促使她想要撒泼使蛮大吼大叫,仿佛足够大声才足够彰显什么,却又同时抽离,像是从高空俯视,叫她看到两个影子,似有千万丝线绑缚住的人偶,局限的一生。

      同时超脱,同时囿于现实。

      或许是压迫甚于本弱,或许是无奈罢了。

      “娘亲,”孟春尘脸上多了点疲倦之色,声气半懒道,“您别骂我了,我身上还疼着。”

      云安郡主忽而噤了声,有些呆呆地瞧着她。

      这些年里孟春尘说话都是冰冷,出于礼貌的场面话都没有一句,像这般言辞柔软更是不曾有过,郡主自是惊异,心想:“春尘竟然会敷衍我了诶……”

      这时候忽然有人喊道:“你是傻子吗,叫你不要往里冲怎么就是不听!西厢都烧成灰了,不要命也不能是这么个不要法!”

      孟春尘看过去,不远处有个麻灰衣衫、个子瘦高的郎君将一盆冷水倒在身上,就要往里冲……

      腊月天,滴水成冰,冷水一泼,一层如雾般的热气从姜解言身上散出来,之后他嘴唇发紫,止不住哆嗦。

      似有感应般,他忽然停下,转身看到身披狐裘的女郎,一圈白色的绒毛在冷风中徐徐颤动,拂过她颊边又离开。

      这场景,莫名让姜解言想起幼时围猎时,在雪中可怜兮兮却又灵巧奔跑的猎物,弱小可掌控没威胁。

      可她表里不一,心肠黑得很。

      姜解言冷的心脏紧缩,牙齿打颤,极力控制还是露了形。

      天冷打哆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却觉得丢人,避开对视,想离开,腰上却被一双手臂死死缠住,他冷冷道:“放开我。”

      仆役怕他想不开真往火里冲,拿出千斤坠的架势抱住他,哀哀面向孟春尘:“三小姐,此人要寻死。”

      孟春尘眼神冷厉,一瞬后意识到此姜非彼姜了,挥挥手道:“绑架人的意志总归不好,你随他去嘛。”

      仆役觉得三小姐真怪,一条人命呢,却也乖乖放开了手。

      姜解言一语不发,转身向院外走,灰麻湿透的衣裤紧紧贴在他身上,少年身子骨瘦弱,略显嶙峋,躲开一个个赶来救火的人慢慢走着,低眉,沉默,像火光中的灰烬一样,没有一点光彩。

      孟春尘凝目瞧他背影一眼,心道:“这世上果然没有真正的死亡,换个形式漂浮在寰宇中而已,都是徒劳。”

      郡主看得明白,这孩子直奔西厢房,女儿开口后他那副不要命紧绷的架势才放松下来,这定是要去救自己女儿。

      郡主娘娘忙叫人拦住他,给他裹上了衣服。

      瘦高的少年还是不说话,略一颔首致谢,拢紧衣衫走了。

      郡主低声道:“他来救你虽然可贵,可是一时血涌并不一定是高尚,春尘莫要被迷惑。”

      禾壑院一场大火惊动了候府所有人,陈靖安是侯夫人的幼子,老夫人焦心,已经派人来问了三回。

      陈靖安本想在禾壑院旁边的院子先将就一晚,抵不过老夫人一遍遍地催,一家人最终还是去到老夫人院中安置。

      离开时孟春尘遇到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是大理寺前来调查火灾的官员,双方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老夫人住在谷安堂,到谷安堂安置好后已经到了后半夜。

      房中,孟春尘褪下衣衫,大丫头银笙拿着药过来想给她抹药,可能是过来老夫人房中用的时间久了点,烧伤的地方有一处黏住了衣服。

      银笙急得掉眼泪,碰都不敢碰,想去寻些麻油泡透患处,却又心知此时此刻自己寻不来此物,小姐又明令禁止她们麻烦郡主……

      郡主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又愧疚又心疼,她虽然时时刻意遗忘这个女儿,但在她心里却也和许多母亲一样认为自己的大女儿应是世上最美的女郎,合该吸风饮露,怎么能受这种罪?

      这会儿她倒把退婚的事放到脑后去了。

      银笙心道:“光哭有什么用,倒是去叫个郎中啊!”不自觉摇了摇头。

      另一个丫头金瓶在铺床,老夫人让人布置得很好,只是烘被子的足炉是兰花味的,他们家小姐嗅到浓郁的兰香容易头痛,她把兰花味的被褥整理好放进柜中,拿了新的被褥出来。

      孟春尘低头看了看,大腿外侧铜钱大小的地方和膝裤粘连在一起,不像上辈子那样整片粘连,她觉得还行,手抓住银缎膝裤的一角,咬住牙,果断一扯,膝裤连着一点皮肉被她扯了下来。

      几声惊呼响起,孟春尘嘴唇煞白一瞬,眼泪不受控大颗落下,额头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等尖锐的疼痛过去,她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愉悦,口中道:“将苍术拿来,点燃熏一熏。”

      俩丫头忙去准备,等一切处理妥当,孟春尘被扶到床上躺好时,云安郡主才从怔愣中回神,方才女儿的样子让她又想起了孟且游。

      有一次她在街上遇到一伙恶霸,孟且游同他们打斗时为了护她被人一箭射在肩头上,少年取箭时也是十分干脆,一下子拔掉,之后抓起酒坛子倒在肩头,安慰她:“哭什么,这点小伤也值当你哭,我随着乌将军打仗时被射中七八箭都没死掉,我命大得很,你安心嫁我,定不让你守寡。好啦好啦,没事没事。”

      她当时被气得又哭又笑,也心疼。

      想到这里云安郡主忽然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她意识到一件事,抛开那些琐事,原来她也心疼过孟且游。

      过了会儿,郡主道:“退婚这事不能这么草率儿戏,明日我同你父亲去信国公府去见魏老夫人,左右还有你外祖父的面子在,要回婚书应当不难,不过倘若……倘若你真考虑清楚了,那孩子毕竟能冒死救你,你要是真喜欢他,这婚退也就退了。”

      “那孩子?您是说姜二郎?试过了,不行。”

      前世孟春尘在大火中醒过来时,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人满眼焦急来到她身边,身体和眼睛应该诉说着心疼。她没有着急逃生,反而侧头向外看了看,闭眼心里默数了几声………睁开眼没有人来,只有火光簇簇。

      十八岁的她从来觉得父子反目、母女离心、兄弟阋墙、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人人各自奔忙,互相倾轧利用,是人生常态。

      然而事到临头还是期待一些从天而降、期待一些义无反顾,却也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她想:“来,自己走出去。”手脚酸软,站都站不起来,又想,“那就爬出去。”

      然后看到了也在火中的姜解言,他在犹豫,犹豫要不要穿过摇摇欲坠的横梁救她。

      姜解言那点犹豫孟春尘看得很清楚,却也明白他是当下对她最好的人了,反而让她觉出些真实,自此后同他之间亲近了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新生的苗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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