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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善与恶的间隙(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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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毕竟不曾和这位姜二郎切实相处过,又听试过了吓得心下惶惶,惊疑道:“是…人品不行吗?我确实看人眼光不大好,改日让安郎掌掌眼。”
“何必贬损自己捧别人?您应当是最好的。”
孟春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出于礼貌的敷衍。
郡主却呆了下,脸上猝然染上晕红。
孟春尘又说:“母亲,我不想退婚了,明日我想去信国公府赔罪,拿回婚书,我需要您陪我一起。”
“什么?可以可以。”
夜里寂静,星星垂挂又隐去,孟春尘似乎梦到了绵绵,她对绵绵说:“世界上有你这么个人存在着,真好。”
这话类似于表白了,清醒的我会说这种话吗,这一定是我在做梦吧?我这么自大,怎么能让别人在我身上产生优越感呢?
可这本身就是伪命题啊,如果他会优越,那他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了。
也不是喜欢,身体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人。
偷偷告诉你:身体它习惯了虐待,它虐待别人,别人虐待它,最好没多少喜欢,大家都是物品,这样刺激,它喜欢刺激,一种被狠狠需要的快感,要隐秘扭曲,要阴沉沉冷不丁发疯,它,不爱光明。
我就不是了,我不喜欢人的,我只想保持距离,我只想远远观望。
我啊,就是一棵荒凉而自得其乐的树,我会给自己施肥灌溉,我不需要别人,更不需要共生。
要回婚书那是骗我妈妈的,我只是想让她再去见一眼儿时的朋友。
可是可是,你矛盾了啊?你不才说喜欢绵绵吗?怎么转瞬就不喜欢人了?
哼,反正我是在做梦,你管我呢。
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应该成全绵绵啊?你看我诬赖他屠城还伪造画后面还准备坑他一回,他既然喜欢别人,我是不是得成全?
如果一个人仅仅存在就叫人喜悦,喜悦不包含贪嗔痴,那么不必得到,可以成全。
诶,确定是在做梦吗?我怎么看到了绵绵?
阳光很大,我又听到了阳光的响声,他笑起来很甜,红红的光映照的发丝毛茸茸,像可爱的狗尾巴草。
啊!心痛痛的!不成全了吧?
那走过去?可是画面太美了,万一碰碎了呢?我可是喜欢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人呐!我要谋杀一部分的我自己吗?
真的不要谋杀吗?
如果有人痛苦撕扯血肉浇灌你呢?你平静看他发疯,平静看他枯萎,你真不要这种画面吗?
朦朦胧胧中听到了敲门声,打碎了孟春尘乱七八糟的梦。
孟春尘立刻爬起来披上衣服,打开了房门。
来人一身淡青色衣衫,脸上染了许多焦灰却遮不住娇艳之色,淡淡道:“春尘姑娘,许久未见。我现在是大理寺的吏员,负责调查武安候府起火案,有些事需要姑娘协助。”
此人姓孟,名惹,字楚歌,幼时同孟春尘在同一所学堂读过书,两人是旧识。
天气冷,说话间有些哈气像雾一样飘开,孟惹在微微哆嗦。
孟春尘转身进屋取了只暖手袋扔进孟惹怀中,孟惹皱眉接住,没说什么,从袖口取出一件食指长度的狐狸挂饰,说道:“这是从灰烬中找到的,玉狐狸是令狐家惯常爱用的挂饰,姑娘的外祖父永宁王同令狐家的恩怨令狐雅曾同我说过,你昨天白日里刚同明尊退婚,夜里家中就起了火,太巧了。巧到让人觉得有人故意栽赃令狐氏。我知道孟姑娘身边惯常有一位叫阿横的姑娘护卫在侧,她可有看到可疑的人,能否叫她出来一见?”
话到这里她眼中闪出一抹亮光,一夜的疲累一瞬间一扫而光。
阿横是孟春尘的父亲为她选的护卫,功夫天下第三好。
“明尊”是柳着年,因着皇帝是这么称呼他,朝廷中几个老头子也跟着尊称他为明尊;年轻人大多是谁也不服谁的脾性,倒不会这么叫他,除了孟惹。
孟春尘道:“你写的《法之道》这本书,我会让太学院刊印。”
孟惹眼中闪出一抹错愕,她确实写了《法之道》,这是个秘密,却不问孟春尘怎么知道这本书的,平淡道:“阿横在哪儿,还请告知。”
孟春尘道:“不是陈落华告诉我的,我南柯一梦,梦里读过这本书。”
陈落华是武安候府的大小姐,同孟惹是知交。
这可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孟惹并不曾疑心陈落华,说道:“孟姑娘,我想人与人之间应该有基本的礼节,也应有不可跨越的边界。”
孟春尘道:“太麻烦,我不想遵守。”
孟惹凝目,她在衙门办事,见惯了各色人等,有轻视她的,有巴结她的,有单纯热心有些过度热情有些适当的,孟春尘这种也不怎么特别,淡淡重复道:“阿横在哪儿?或者请姑娘跟我去大理寺当堂说?”
孟春尘道:“将《法之道》交给我,自然署名是你,不给我,我会让阿横去偷,署名也会是你,总之要让太学院刊行。”
这下,孟惹恼了,但她生气也是体面的,只是声音严厉了些:“《法之道》是我写的,要怎么处置是我的事情。如果书真的失踪了,我身为大理寺吏员自会向姑娘问责,还请姑娘就事论事,告知我阿横的去处。”
孟春尘道:“你同姜乐都是卫皇后的学生,昔年卫皇后想让你二人成为太学生,这么件理所应当的事,朝廷中那群老不死行不义却义愤填膺坚决遏制了这件事,从那时我就想这太学的院长得换人了。在我的南柯一梦里,我尝试了,失败了,我想再试试。你的书我看上了,我会用它气死太学里那帮老不死,不会放手。”
那点体面终于压不住火气,孟惹气笑了:“莫说你没有这个权力,便是有,我也不会受制于你,孟姑娘招人厌烦的能力倒是一等一厉害。”
孟春尘道:“那不然我暗中帮你,你不知不觉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了,如何?”
孟惹冷笑,怒喝:“你轻视谁?!”
孟春尘裹紧披风道:“阿横在平康坊寒鸦小馆,你去找一个叫翩翩的小官,应该能见到阿横。”
说完又回屋睡着了,醒过来时天光大亮,老夫人的偏院树多,有不必迁徙的鸟在上面搭了窝,顶着冒出尖的太阳光叽叽喳喳叫着。
早饭后,因为要去信国公府,孟春尘有伤在身,陈靖安特意找自己母亲借了最宽阔的马车,又命人铺上柔软的软垫,他试着坐了坐,整个人几乎陷进去起不来,这才满意了。
之所以这么周到,是因为他心里有点愧疚,一则是昨日起火没有能及时注意到春尘,二则是前几日母亲寿诞时发生的那件事。
母亲寿诞时有同僚指着孟春尘说:“你这女儿可真真是玲珑有致,咱们教坊司的花魁娘子都比不过!”
同僚边说还边用手比划孟春尘的身型,当时陈靖安有一瞬间的愤怒,想要挥拳打人的,可又觉得此等言语也正常,生气很犯不着。
陈靖安在礼部任职,教坊司正好分属在他们辖内,同僚之间听惯了风月闲话,说起话来自然不太顾及。
话说到这里也就罢了,可那位同僚还嬉皮笑脸说:“妖冶啊,也不知道哪位有福气娶到你这继女,这种货色还是在咱们教坊司才能物尽所用啊!”
这下子气得陈靖安脸通红,拳头攥着就是没能挥出去,握拳恼道:“休要胡言乱语,你竟不知吗,她同信国公府的世子定亲了。”
此言一出,同僚竟轻轻地掌掴自己两下,头上帽子上的长翅忽闪忽闪歪倒在一边去,活像只横爬的乌龟。
同僚的反应很夸张,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尊敬这位信国公世子。
说尊敬这个词也不太对,信国公世子尚且年少,尊敬这个词莫名把人尊敬老了。
但是男人之间多数时候就像老虎争地盘,争了没争过,别人手段比自己高明许多,还十分磊落,往后自己又得了好处,就会从盲从中生起“尊敬”。
慕强实乃人的本性,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在看到下次反杀的机会前,会骗自己说旁人是真的品德高尚,值得尊敬。
毕竟蛰伏在品德高尚的人下面不丢脸,男人嘛,内心多数热血,总相信自己是为了义气甘愿做马前卒。
陈靖安也很佩服这位世子爷,是因为秋日打仗时,有守将认为死一些人而安天下是明智之举,所以掘开了堑河大堤狙击敌军,下游滩涂成了一片汪洋。
受灾的百姓有十几万之多,世子带着府兵前去筑堤,当时他正好奉命去藩属国教化属民,回来时因为洪水被迫驻足在滩涂一代,亲眼见到这位世子殿下将船只让给老弱妇孺。世子站在堤坝上的样子,很清风朗月,很镇静自若,把他人安危置于自己之前,圣人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同僚这反应,还是太过了,略显做作。
同僚说:“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信国公府求见了世子一回,不敢说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但这世上能懂我这曲《七零八落散》,唯世子一人而。”
虽然这位同僚很不正经,乐曲名也起得不正经,但他确实是国手里的佼佼者,是个名副其实的痴人。
陈靖安道:“世子现在人在京中?”
世子常年戍边,极少回京。
同僚自顾自道:“还是南边水土养人,世子实乃仙人之姿,不,仙人恐也污了世子。”
陈靖安不置可否,大丈夫立世又不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