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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善与恶的间隙(4) ...

  •   直到死时,叶千灯那番含恨的话,孟春尘才知道叶千灯进宫应该不是为了姜解言,似乎只为了杀她,为什么要杀她却就不知了。

      体感上一箭穿胸还是昨日的事,心口有微弱的痛感,孟春尘轻轻揉揉心口,驰道上灰尘重,往眼中钻,她闭了闭眼,继续想叶千灯。

      却不是为了上辈子的事在想她,只是认为叶千灯功夫好,或能为己所用。

      若有人问孟春尘:你恨叶千灯吗?

      她大概会用时间想一想,然后告诉你两个字:不会。

      一则是她自己要死的,怪不得别人。没别人可怪,太无聊,甚无聊;二则叶千灯长得像朵春日白花,做的事也倾向清粥小菜,太清淡,勾不动恨意。

      日头已经升高,有些刺眼,她被照得眼前发黑。

      多思生殆,干脆不想了,转身钻进马车中。

      马车中,郡主正襟危坐,似乎有些紧张,抬眼小心翼翼看了孟春尘几次,终于说:“春尘,你方才行事太莽撞,怎么能伤人呢?

      裴家如此的世家大族,平白树敌不是明智之举。”

      陈靖安这时也钻上马车,郡主看了丈夫一眼,丈夫是礼部侍郎,裴洗的爹裴东岳是礼部尚书,如果裴东岳因为此事心里生怒在官场上给丈夫下绊子可怎么好?

      “春尘伤了裴洗,恐怕……”郡主没再继续说。

      陈靖安原也有些犯愁,但看妻子的目光满含担忧,温和笑笑,以口型道:“无碍。”

      云安郡主感激地点点头,正色道:“春尘,你不该无端伤人,你可知自己错了?”

      孟春尘道:“怎会无端呢?他评判我,够辣两个字想必您也听到了,没弄死他可能已经是我懦弱了。”

      郡主道:“他那两个字是过分,该打,可是在那之前你就动手了,而且你那叫懦弱吗,你那是自不量力,是找死。”

      “我不能找死吗?”

      郡主立刻伤感了,梨花带雨道:“你为什么要故意气我?人活着家人理当在先,争一时意气太不明智,不能为了让自己痛快给自己的家人带来危害。”

      孟春尘却想起小时候,有一日县尉儿子带人围殴一位小朋友,她气不过,打了那小子一通,第二日县尉夫人找上门,祖母赔了好些钱才打发走。

      当时她很惶恐,祖母说:“春尘怕什么,继续去做,这世间总越不过一个理字。”

      孟春尘说:“可是要好多钱。”

      祖母说:“祖母有的是钱给你兜底,别怕,大胆去做。”

      祖母的父亲是前朝有名的商人,是最早涉足海上贸易的人,真正的富可敌国,到了祖母手上财富又翻了一番,是有底气说这种话的。

      而母亲,自外祖去后,虽然有封地赋税,却都到了侯府账上,无钱无权,大概只能谨小慎微。

      孟春尘冷硬的心肠一时有些松动。

      郡主见她不说话,又耐心规劝道:“暴力从来不是好东西,你举起了刀,他人也会举起刀,更弱的人怎么办?大家都意气用事,人怎么活下去?你攻击性这么强……这倒是也没什么,但总要学着藏一藏,你柔顺些,将来才会有人爱你敬你。”

      孟春尘笑了笑,身体微微向后,淡定自若道:“若然人人循规蹈矩,我们如今恐怕还是野人呢,我不乐意,我就要做。”

      “时局如此,世风如此,你做不到。”

      “我想试试。”

      陈靖安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就是跟不上节奏,这时终于找到了气口,忙道:“也不怨春尘,是那裴洗太过分,那么欺负那些学子,春尘少年心性,自然忍不得。”

      郡主柔声道:“你不懂,她就是好斗,见不得别人压过她。”

      孟春尘道:“确实,我要让所有都人看到我,我要当老大。”

      郡主道:“没那个必要吧,总之你要承认你这次属实鲁莽了。”

      陈靖安再次插口道:“好了好了,这次确实是裴洗太过分!”

      郡主道:“你莫要帮她说话,她同她爹有些地方真是一模一样……”

      马车哒哒哒,已经驶行到信国公府所在的子午巷,停了下来。

      孟春尘微微笑了笑,笑意照见了眼底抹不去的荒凉:“生孩子这种事本就是弱肉强食,你生出我我无可选择,你生出的是我你无可选择,我不会一直守着母慈子孝那套供奉您。”

      郡主怔住,不可置信看着她。

      陈靖安板起脸来,怒斥道:“孽障!你是越发不知体统了!还不跪下赔罪!”

      宝刀出鞘,抵在陈靖安脑门上:“我是给了你什么错觉吗?真当起爹来了?”在这两人震惊中,孟春尘又道:“有劳母亲去应付长辈,我单独去见见这位尊神,不用等我,我大概很晚才会回去。”

      之后她跳下马车,拍了马屁股一下,马儿受惊哒哒走远了。

      信国公府位于京城北边的子午巷,是座移步换景园林制式的公府,子午巷两侧种满了梅树,看到修剪得分外清俊的红梅,也就距离信国公府不远了。

      世子柳着年的院子在信国公府东侧,有单独的院门出入,几乎算是单独的院落。

      那是个有点圆的木门,上面有很多像是刀子划出来的刻线,圆门两侧有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狮子,一只掉了牙,一只捂嘴笑。两旁堆了许多无人清扫的落叶,踩上去应当嘎嘣脆。

      而在圆门的更东边是英国公府的宅子,门檐更高,冰冷的石柱高高擎起一座朱红大门,门上的铜环都有牛头那么大。怪异的是屋脊上有一条多余的龙,向着圆门里面俯首叩头。

      信国公府的国公柳銎和英国公府的国公柳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又有人说这俩有一个是养子,俩人很不和,谁也不服气谁,一门两国公,都是靠军功赢回来的。

      柳着年的院落夹在这两座公府之间,在两座华门之间显得有点破落,也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

      她走到圆门前,却不敲门也不推门进去,反而坐在门槛上,手托腮静静看着街景,似是要等谁来。

      倘若透过她身后的门缝朝里面望一望,能看到一进院方方正正的,中间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屋角悬垂着铜铃,有袅袅烟气升起,晨钟暮鼓,像一座寺庙。

      不多时,真有一人,脸上蒙着黑布,拿着把镰刀杀过来,镰刀到她颈侧时,一只手伸出捏住了那人腕骨,骨裂声响,镰刀应声落地。

      那人手臂仿佛没了筋骨,只有一层皮肉拉扯着悬垂摇晃,他倒坚强,额头上疼出豆大的汗珠却没有呼痛一句,尤自愤愤不平:“你们知道人死了吗!死人了!人都死了!你们一点不怜悯,一个调情一个伪善,和裴洗都是一路货色!”

      这言语来得莽撞,想来是酒肆前围观的人之一。孟春尘思考一会儿,明白这是指责她酒肆塌了,她还在一边同人说笑。

      “别难过,我是为了引你出来,我平时很善良,不会在灾难面前嘻嘻哈哈,酒肆的火是你放的吗?”

      那人道:“原来如此,那你是好人!不瞒你说,火是我放的,我教之人各个敢作敢当!”忽又皱眉:“不对,你说不要救人,变成星星……你怕不是个好人!”

      竟然眼带疑惑看向孟春尘。

      孟春尘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竟歪打正着引出了凶手,她觉得有些荒谬,假假的感觉,静看那人一眼:“你教之人各个敢作敢当,可当真?你教又是什么教?”

      那人挺了挺胸脯:“再真没有,上不欺天下不欺地,中间堂堂正正一条人,我乃乌金神教人也。”

      此人眼睛纯净带一点炽热,并不觉得自己夸张的做派有任何不妥。

      孟春尘道:“敢作敢当?各个?我不相信。”

      那人眉眼尽是骄傲:“哼,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们无上齐天大教主,那等圣光之下,便是脓包娘炮都能成为真汉子!”

      孟春尘道:“男子汉,了不起!那你放火杀人也是你们无上齐天大教主教唆的喽——你们教主是谁,我想杀他。”

      那人眼中露出一抹奇异的亮光,带着一种癫狂的兴奋道:“你疯了!你这个疯子懂什么!你懂什么!那不是杀人,为了达成宏愿,必要的献祭是必须的,他们没有死,他们成了狼神的仆人,不久之后会随同教主重新降临世间。吾教教主乃是天神降世,尔等凡夫俗子其能沾惹他分毫,杀他,狂妄!做大梦去吧!哈哈哈哈!”

      “哈哈?”孟春尘头微微一动,初时被压制的惊惧过去,气字当先,反而不害怕了,笑得轻狂,“我不喜欢我不待见的人在我面前狞笑。”

      袖中匕首出窍,刀尖准确扎进那人左眼中,手腕转动一下搅碎了眼球,极痛之下骨肉的顷刻扭曲,能让看到的人平和。

      鲜血溅开,逶迤在地,受伤的人惊厥过去。

      柳着年松开手,有红袍小将上前扣押住了疑似纵火犯。

      乌金山其实很有点名气,那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唯一的标识是那儿的人的手臂上都有狼头刺青,根据上辈子的调查来看,乌金山的人脑子都有点毛病,过分直,过分黑白分明,要不然也不能在人群中轻易暴露刺青让她看到,也不能轻易被几句话牵住鼻子自己进瓮了。

      至于他们教主,孟春尘隐约有个怀疑,“如果是真的,”她低头用臂弯擦干净匕首,心道,“那真是体验多多。”

      柳着年转身就走,片刻也不停留。

      孟春尘连忙上前抱住他胳膊,恼道:“别这样嘛,你倒是理理我再走。”

      柳着年带着一丝嫌恶说:“退婚了,没义务。”

      孟春尘装没听到,自顾自言道:“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想,你能不能为我疯一下呢?用你的血肉灌溉我,我呢,就静静看你枯萎,如此悲剧,壮美,不差我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所以我不想退婚了,你把婚书还给我吧。”

      柳着年浅灰色的眼睛映着红梅,这次没有任何情绪,片刻寂静后,声音自上而下散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你自己要超脱偏要拉我入魔,你怎么不为我崩溃呢?荒唐,我不干。”

      孟春尘目光清亮,她真诚看人时大概有这世上最明亮的眼睛,乌黑湿润,轻柔到让人不甘心拒绝。

      她解开毛披风扔在地上,红袍小将敏锐感觉情形不对,匆忙押着纵火犯走进院中。

      孟春尘又将厚重的外衫脱掉,用匕首割开衣服,微微分开双腿,手指伸进去,出来时手指带着点红,抬手将那点红抹在柳着年咽喉上。

      她贴的极近,气息缓缓轻触碰撞,声音轻轻说:“你不愿意,那我只能强迫标记一下喽。”

      那喉结都不曾滚动一下,只有焦灰的衣领上抖落了些碎屑。

      “咚”一声响,孟春尘的脖颈被掐住,整个人被凌空提起怼在墙上,转瞬却又稳稳落在地上,一切只在顷刻之间。

      阳光从柳着年背后照过来,朦朦胧胧,欲说还休,他微微侧头,像是震荡走了什么,眼睛混沌未明。

      这是冬日,没有了繁荣,万物清透,人立于自然之中反而更清澈些。

      孟春尘揉了揉脖颈。

      衣襟迎风起,柳着年仙气飘飘进了自家院子,玉带束腰,腰若素,背影透出的全是不经意。

      真是个复杂的人,若不是长得漂亮,谁会搞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善与恶的间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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