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有点奇怪》子之间

8、水中影（2）

　　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下上了船，宋正阳还在琢磨刚才秦白说的话，心里一肚子问题想问，但是秦白一坐下，就和旁边的女生火热地聊了起来，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等宋正阳把行李都放好，坐到秦白的旁边的时候，正听见对方的声音活泼地响起：“那我就叫你安怡了，你叫我秦白就好。”

　　对面的女生看起来二十出头，一身休闲打扮，只是眉宇间看着不是很开心，不过有人聊天，她还是很有兴致：“你刚刚说你是一名小说家，这次是来采风的，那采风都要做些什么啊？”

　　“嗯...”秦白沉吟片刻，似是在整理措辞：“这也要分人，像我就喜欢实地去一个地方，然后在那里居住一段时间，真切地融入到当地的风土人情当中，和附近的居民成为朋友，从生活中去发掘故事和感情，这能给我带来很多的灵感。”

　　章安怡听得连连点头，眉宇间的愁绪都吹淡不少，眼中一片向往：“听起来好棒啊。那你有没有遇见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当然有了，听我跟你说，之前我在......”

　　宋正阳蹭的一下站起来，顶着秦白和章安怡疑惑的目光指了指甲板，直接走了过去。

　　“我助理可能是坐了一天，坐不住了......”秦白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这往常怎么没见秦白这么能说话呢，还一套一套的，什么小说家，真是厉害了。宋正阳撑住栏杆，海风裹挟着湿咸的海风不住往他身上吹，一片片浪花翻滚，岸上的城市和行人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不再想秦白，宋正阳打量起现在船舱里的情形。

　　一如在码头上时秦白说的那样，那些在海边玩耍的孩子此刻都坐在船舱里，和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地。

　　船舱内有八个孩子，六男二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只有一个男孩儿看着超过了十岁，而这一个刚才在海边的时候，宋正阳并没有见到。

　　船上的航行并没有什么趣味，尤其是对于这些在海岛上出生的孩子来说，他们早就习惯了合着晃动的弧度，嗅着海风，每日穿行在无垠的海浪之间。此刻他们都围成一团，蹲在船舱内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而那个最大的男孩儿安静地坐在远处，拿着书，不知道在看什么。

　　许是船舱内太过嘈杂，男孩儿没有在船舱内待太久，很快就走了出来。

　　宋正阳观察了半天，见那男孩儿就一直在安静地看书，便直接走了过去：“小朋友，你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那男孩儿并不惊讶，好像一直在等待宋正阳似的，只是十分警惕地拉开了一些距离，开口问道：“你是谁，去岛上要做什么？”

　　宋正阳直接用上了自己最新出炉的人设：“我老板是小说家，最近在构思新小说，出来采风呢，我和他一起。喏，就船舱里的那个，在和蓝衣服姐姐聊天的那个。”

　　定定地看了宋正阳一会儿，男孩儿收回了视线：“我知道。如果是采风的话，我们岛没什么好去的，你们还是快走吧。”

　　“这我可说了不算，得看我老板的意思。”嘴上说着话，宋正阳悄悄往前走了两步，想看看男孩儿在看什么，结果宋正阳脚步刚动，男孩儿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又往后退了两步。

　　宋正阳当做没注意，脚步一拐，转了个身，站定，好像他原本就是要转个身似的。夕阳肆无忌惮地将他笼罩，勾出一圈金黄的光影：“你是在看小说吗？在看什么小说？跟我说说呗。或者我给你推荐一下我老板写的小说，我跟你说啊，可好看了，特别绝！那伏笔、那线索，简直是拍案叫绝，让人流连忘返。”

　　男孩儿好似是被这自来熟的奇怪大人吓到了，又往后退了两步，什么话都没说，又钻进了船舱里。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小说让人流连忘返，拍案叫绝？”

　　秦白的声音倏地响起，吓了宋正阳一跳。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吓了我一跳！”一回头，秦白正站在不远处，目送着男孩儿进船舱的背影，直到被舱体挡住了视线，这才走到了宋正阳身边。

　　宋正阳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夕阳：“我还不知道我老板这么厉害，是个小说家呢。老板，你的著作什么时候让我鉴赏一下呗，免得出去别人问起来我老板的作品，我都疑问三不知呢.”

　　“你刚刚不是说得挺好吗，以后继续保持。”拍拍宋正阳的肩，秦阳转身又离开了甲板，好似就只是出来听他和男孩说话似的。

　　去天泉岛并不需要很久，半小时后，船终于踩着落日的余晖靠了岸。

　　这座海岛和宋正阳普遍印象中的海岛并没有任何差别。水泥浇筑的码头，往深处蔓延的道路，零星的路灯在灰蒙的黄昏时分点亮了闪烁的光点，让人知道这是一条路。

　　孩子们的精力就仿佛无穷无尽，船刚一停稳，他们就飞奔着下了船，跑上了那条不是很清晰的路，眨眼间就看不清了，只有孩童穿透性极强的笑声透过层层阻碍来到宋正阳的身边。

　　秦白把宋正阳的背包往他怀里一扔，从头到脚都十分理所当然：“走了，今天我们去住安怡家，稍微走快一点，还要打扫卫生。”

　　宋正阳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背包抱住背好：“你能不能对我的包好一点，里面还有电脑。我们怎么又去住她家了，岛上没有民宿吗？”

　　“你就一点都不懂得帮老板省钱吗？要是我破产了可怎么办？”

　　“......”

　　两个人说话的间隙，秦白已经把手上拎着的行李箱放在了路边，宋正阳这才注意到这并不是秦白的那个浅灰色行李箱，而是一个粉色的行李箱，应该是章安怡的。

　　果然，下一秒章安怡就背着一个背包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秦白，真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我还得谢谢你收留我呢，省了我好大一笔住宿费，不像我的助理，天天就想着花钱。不说了，我去拿我的行李箱了。”

　　宋正阳和章安怡在路边尴尬地等待了片刻，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秦白，对方下船的时候不知怎么又和船员恋恋不舍，在那里说了好一会儿话，还拿了什么东西才走到了两人这里。

　　宋正阳已经彻底习惯了秦白种种神奇的行为，直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对方手中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那是一本很薄的书，封面上有宋正阳熟悉的图案。

　　秦白直接把书给了宋正阳：“是岛上的观光指南，我们这不是采风吗，拿本指南更熟悉一点。”

　　章安怡凑过来也看了两眼：“这书是三十年前出的了，这么多年都没改过，早就没什么参考价值了。”

　　“没事儿，就当闲着消遣了，正阳你回头记得看。”

　　宋正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头上怎么突然就多了个活儿，但想到加班工资，他还是默默地同意了：“知道了。”

　　就着昏暗的路灯匆匆翻了两页，确定是观光指南没有错，把书往包里一塞，宋正阳跟上了前面的两人。

　　春日的海岛风景好，气候也怡人，但这一切都和拉着行李箱走着夜路的宋正阳三人没有关系。

　　天色已经暗下，除了路灯照下的那一圈幽小土地，他们完全看不清远处的风景，就连路边郁葱的树林，都像是什么巨大的怪物，正对着下面三个不知好歹的人类伸出獠牙。夜晚的海风更是摄人，一阵阵的冰冷刺骨，直往衣服的缝隙里钻。

　　章安怡毕竟是本地人，早有经验穿得厚，看起来丝毫不冷；而秦白好像根本就不怕冷，宋正阳就从没见对方穿得厚过。唯有宋正阳，抱着自己的背包，冻得跟鹌鹑似的。

　　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直把宋正阳吹得快要冒烟，三人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儿了。”章安怡就着秦白手机电筒的灯光，一边开门一边介绍：“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就很少回来了，每年也就跟着我爸回来打扫一趟，但是去年我爸生病，就再也没人回来过了。现在这里两年没打扫，可能会有些乱，不过以前的家具都还在，收拾一下应该能住人。”

　　这是一套常见的独栋小别墅，屋前有一片小小的院子，被人高的围墙拦住，章安怡推开院子门，吱呀一声，划破了寂静。

　　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宋正阳举着手机，透过电筒的灯光感觉完全无处下脚。

　　秦白和章安怡的动作倒是很快，把行李箱放在门外，已经踩着小腿高的杂草走到了屋门口，开门打开了灯。

　　门口的灯一亮，宋正阳的电筒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房子的全貌也出现在他的面前。

　　三层高的房子是常见的三角形制，不过它浅蓝的颜色却平添了几分静谧，虽然在时间的流逝下已经有些斑驳，但依稀可见当年热闹的光景。

　　院子里有一棵大树，遮住了大半个屋子，也遮住了大半的月光。一架木质秋千从它的枝干上垂下来，缠着藤蔓，看起来有些残破。

　　“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把卧室收拾出来，然后休息吧。其他的明天再弄。”章安怡确认灯光没有问题，站在门口拍拍手，就开始搬起外面的行李。

　　搬好行李之后，章安怡从柜子里找出来一堆打扫工具，秦白和宋正阳很自觉地一人分了一些，围着一楼的三间房开始打扫起来。

　　打扫完成，房间总算是有了些干净的模样，不过睡觉必须的被子毯子之类的还没有。

　　“被子这些在邻居家放着有，我去拿回来就好了，你们也忙了那么久，快休息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看着秦白和宋正阳疲惫的模样，章安怡十分不好意思，摘下了身上的围裙就要出去。

　　秦白一推宋正阳，迅速开口：“这么晚了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出去，让正阳陪你一起，他不累。”

　　宋正阳眼睛都瞪大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秦白掏出手机，默默地打了几个字。手机一震，宋正阳连忙低头看了一眼，加班费三个字映入他的眼帘，迅速戳中他的软肋。

　　“没错！我不累！”

　　抹布一放，围裙一摘，宋正阳站在章安怡面前，声音铿锵有力。

　　“啊？哦。”章安怡看看秦白，又看看宋正阳，“那，那我们就走吧。”

　　离开了灯光明亮的室内，踏上马路，浓郁的深黑就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过来，叫人只能看清眼前的路面。宋正阳没想到外面居然这么黑，不由得庆幸自己还好出来了，不然这样的夜晚让一个女生独自出门，着实有些危险。

　　夜晚的海岛很静，除了风呼啸的声音，宋正阳只能听到自己和章安怡的脚步声，两个人都走得很快，不过几分钟，一栋亮着灯光的三层小楼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周姨，您在吗？”章安怡的声音顺着风声传入老远，也钻过墙壁，进入了屋里。

　　没过一会儿，三层小楼的门就打开了，隔着院子，宋正阳看到一个小孩站在门口。

　　随着孩子逐渐走进，宋正阳眉头一挑，没想到对方就是他在船上看到的那个奇怪男孩。

　　“杜正，你都这么大啦。”章安怡笑笑，打了声招呼。

　　杜正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低低地叫了声“安怡姐”。

　　两人跟在杜正身后进了屋，门一关，外面的呼啸与寒冷就一扫而空，只留下温馨柔软的一室暖黄。

　　一位看起来十分和善的中年女人拉着两人坐下，递过来两杯茶：“傍晚听到正正回来说看见了安怡姐，我就知道你今晚会来，我已经让他爸去拿被子了。这是你的朋友吗？要跟你一起住啊？”

　　章安怡点了点头：“对，这是我朋友，他老板是一个小说家，出来采风的，可能会在岛上住一段时间，我想着我家也没人，他们住着也挺好。”

　　周姨点了点头，“那我得去和他爸说一声，叫他多拿两床被子。你先坐，我去去就回啊。”

　　“好嘞。”

　　周姨一走，客厅就瞬间安静了下来。基本上还是陌生人的宋正阳和章安怡，与傍晚在船上时没能说两句话的杜正，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只有电视机在尽职地发出着声音。

　　沉默良久，宋正阳干咳一声：“杜正，我知道你在船上看的是什么书了，岛上的观光指南，对不对？”

　　杜正还是那个样子，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表情没有变化也没有说话，只抬眼看了宋正阳一眼，叫以为能看到对方露出些小孩子表情的宋正阳略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又接着开口：“你说你就住在岛上，还看观光指南干嘛呀？将来想做导游，给像我这样的游客介绍这座岛吗？”

　　本以为得不到回答，谁知道他却突然开口了：“岛上不好玩，你们快走吧。”

　　宋正阳奇怪：“游客来岛上玩儿就是给当地人送钱的，其他地方的人欢迎游客都来不及，你怎么就想着赶人呢？”

　　杜正眼皮一垂，明明还是面无表情，但宋正阳不知怎的，却觉得这小孩儿在生气。

　　章安怡连忙开口：“他们不是来玩的，是来工作的，到该走的时候自然就走了。”

　　杜正张了张嘴，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

　　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宋正阳看过去，一个精壮的男人正抱着高高的被子往外走，章安怡连忙迎了上去，接过对方怀里抱着的被子：“杜叔，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儿，我跟你妈关系那么好，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你别跟我客气。”

　　拿到了被子，两人没有再多待，急匆匆地往回走。

　　推开门进了屋，宋正阳还以为会看到秦白会坐在哪张椅子上葛优瘫，结果屋内却空无一人。

　　“秦白呢？”

　　每间屋子看了眼，确实没有人，两个人又都抱着被子没办法找，便也不再管。秦白那么大个人，还能出事不成？

　　各自进了房间开始铺被子，之前擦过床留下的水渍已经干了，现在直接就可以把被褥铺上去。被子很柔软，洗护用品的香味中还夹杂着海边特有的味道，柔软又潮湿。

　　等宋正阳忙完回到客厅，发现秦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然冒了出来，现在正坐在客厅的实木椅子上，浑身软软地垂着，看起来好不惬意。

　　“你既然在怎么就在这儿坐着呢？我们在里面铺了半天的被子你也不说来帮忙？那可是你自己睡觉的床！”宋正阳一看秦白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就属于是打工人看到老板天然的心理不平衡。

　　不管老板在做什么，最累的一定是打工人！

　　秦白懒洋洋地站起来，往日里总是十分油润的长发今日却有些暗淡，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莫名苍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听着萎靡：“我错了，我这就回去铺床。”

　　宋正阳心里没来由地一突，拦住了秦白：“行了，你直接去睡觉吧，床已经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