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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怎么了 ...

  •   笙奴刻意扬起马鞭,甩了个清脆的响鞭,驾着马车在城外土路上横冲直撞,高声嚷嚷。
      “快让开!我家老爷和主君从江南而来,今日投宿悦来客栈,都闪开些,撞了既不负责!”
      他这一嗓子,粗声粗气,暴发户的张扬,立刻吸引了无数晨起行人的目光。
      江南来的富商,还住悦来客栈?
      那可是靖州城最热闹的地界,非有钱有势者不去。
      城门处几名兵卒懒洋洋地倚着门框,查验入城之人,眼神贪婪地扫过行人行囊,见有油水便刻意刁难,索要过路费。
      笙奴赶车上前,不等兵卒开口呵斥,便麻溜地摸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扔到领头兵卒的手里,还故意捏了捏,讨好道:“官爷辛苦,我家主子昨日遇了山匪,侥幸捡回一条命,一路颠簸,实在疲乏,还望官爷行个方便,让我们早些入城歇息。”
      兵卒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嘴角立刻咧到耳根,又探头往车内瞥了眼,只看到月明珠衣袖一角,与李香君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侧脸,又见马车虽狼狈,车厢木料却隐隐透着楠木的光泽,绝非寻常人家能有,当即堆起谄媚的笑脸挥手。
      “进去吧进去吧,一路辛苦,快去客栈歇着!”
      马车刚驶入城门,巷口便缓步走出一道身影。
      那人衣着泛白的陈年长衫,衣角沾着微泥,左手提着一盏羊角灯笼,右手则稳稳抱着一只侏儒黄犬,半大的小崽缩在他怀中,温顺地贴紧衣襟,鼻尖轻轻翕动,像个灵动的小狐狸。
      脚边跟着一只褐色守门犬,身形比怀里的略大些,步伐稳健,紧紧贴在这人身侧,双耳竖起,仿佛在留意着周遭动静。
      这一抱一随两只犬,与主人温润疏离的气质形成奇妙反差,反而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烛火在灯罩内轻轻摇曳,暖黄光晕裹着清晨的凉意,映得他眉眼半明半暗,细看之下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线利落,粗布衣衫反倒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得惊心动魄。
      他立在马车旁,身形清瘦却挺拔,晨光落在肩头,自带清贵气度,拱手时袖摆轻晃,露出一截腕骨,纤白得晃眼。
      “在下于生,是月明老爷吧!”
      来人嗓音清润如玉,不高不低,恰好穿透清晨市井的喧嚣,落入车内。
      无讨好无疏离,漫不经心的熟稔,似老友重逢,又似初见的客套,一双清亮的眼眸深处藏着深不见底的心思。
      他竟在此等候,还精准知晓她们的行程与身份,显然早有预谋。
      难不成是盐铁司请来设局?可又太过坦荡无遮掩,好赖难辨。
      若非是特意相助?可他素来独来独往,江湖上从未主动帮人的先例。
      她沉吟片刻,掀开车帘一角,迎上于生视线,拱手回道:“阁下认错人了,在下只是路过靖州的商人,并非什么月明老爷。”
      于生低笑一声,笑声清润悦耳,过于通透慵懒,抬手晃了晃灯笼,暖黄光影落在他眼底。
      “认没认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悦来客栈的上等厢房,在下已帮你们留好。”
      这话一出,月明珠心中疑窦更甚,这般精准拿捏她们需求,主动引路,绝非一时兴起的善举,他眼底那抹深不见底的笑意,像藏了一汪寒潭,看似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让人猜不透他究竟握着怎样的底牌,又想从这场风波里,捞走些什么。
      这人扮作寻常百姓,却处处透着掌控感,既像好心相助,又像暗中牵制,让人猜不透真实用意,是友是敌,一时难辨。
      李香君悄悄拽了拽月明珠衣袖,用眼神示意她静观其变,初入靖州局势不明,于生实力强横,立场未知,硬碰硬绝非上策,不如顺着他的话,摸清底细再做打算。
      月明珠会意,眼底警惕稍敛,淡淡点头笑到:“多谢于公子费心,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份好意,我们心领了。”
      “谈不上费心,各取所需罢了。”于生依旧平淡,抱着黄犬的手紧了紧,脚边守门犬似是察觉异样,轻轻低吠一声,声音不大却十分有威慑力。
      “你们要查盐铁司的事,缺个引路人,我熟悉靖州弯弯绕绕,能帮你们避麻烦,顺便换点我想要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日后你们自然会知道。”
      他说话时,目光不经意扫过街角茶馆,随即抬手引路,“走吧,再晚些,盐铁司的暗哨就要上来问话了,反倒麻烦。”
      月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角茶馆门口果然有两个装扮不一的书童模样的人,正假装擦拭门框,眼神却锐利地往这边张望,显然是盐铁司的眼线。
      笙奴指尖瞬间握紧腰间刀柄,月明珠用眼神制止,于生既敢点破暗哨,必是有应对之法。
      于生察觉笙奴的动作,唇角勾起极淡的笑意,抱着黄犬转身在前引路,脚边的守门犬立刻跟上。
      他步伐从容随意,却总能精准避开隐藏的眼线,路过布庄时,特意放缓脚步,用灯笼遮住马车一角,挡住斜对面阁楼里窥探的目光。
      走过杂货铺时,低头轻拍怀中黄犬,守门犬便上前低吼两声,逼退铺内偷偷探头的身影。
      一路穿行在热闹的街巷,于生偶尔会低声提醒几句,语气随意,却字字关键:“前面那家布庄,掌柜是盐铁司赵主事的小舅子,专做官盐走私的幌子,转角的当铺,暗地里帮李通判销赃,你们日后少靠近些。”
      这些消息隐秘精准,绝非外人能知,他帮着规避风险,透露情报,却不明说目的,处处留有余地,似友非友,似敌非敌,让人无法拒绝,也不敢全然信任。
      笙奴赶车跟在后面,眼神死死盯着于生的背影,指尖始终握刀,随时准备应对异动。老周则隐在人群中,远远跟随,手中握着一枚飞镖,随时接应,心中满是警惕。
      于生手段莫测,立场不明,他的出现,注定对她们而言,让靖州的局势,恐怕变得更加复杂。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悦来客栈门前。
      客栈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来往客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对面便是靖州府衙,朱红大门紧闭,门口站着兵卒肃立,威风凛凛。
      一边是烟火喧嚣,一边是威严赫赫,形成鲜明对比。
      于生转身看向月明珠,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语气依旧带着几分玩味:“客栈后院最里面的厢房,隔音最好,也最清净,适合你这位病弱表弟静养。”
      “他忽然凑近马车,声音压得极低,仅有两人能听见,“对了,盐铁司的人已经盯上你们了,七日后辰时,李坤会让人往城西码头运一批私盐,账本就藏在盐箱最底层,是假账的关键证据,信不信我,随你们。”
      说完,他不等月明珠回应,便转身大步离去,提灯缓步走向巷尾,青布长衫在清晨微风中轻晃,很快便消失在街巷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满是疑云的众人,和那句真假难辨的提醒。
      月明珠坐在车内抚摸扶光剑鞘,玉面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看似温润如玉,实则锋芒暗藏,行事更是滴水不漏。
      城西码头若真有证据,盐铁司怎会轻易让李坤亲自前去?
      可他透露的布庄、当铺的秘密,又精准得不像假的。
      城西码头账本,看似关键相助,却可能是盐铁司设下的陷阱,之前说的药铺和酒肆秘密,又精准得不像假的,处处透着莫名的诡异。
      “老爷,他的话可信么,万一城西码头是陷阱,我们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笙奴低声问道。
      月明珠缓缓掀开车帘,望向于生离去的方向。
      客栈掌柜早已候在门口,显然得了于生吩咐,见李香君面带倦色,不时咳嗽,虽身着素雅华贵锦袍,难掩身上的矜贵,满脸热情笑意,态度格外恭敬。
      “贵客临门,快里面请,上等厢房早已备好,清净雅致,保证合二位心意!”
      笙奴率先下车,摆出一副管家的派头,摸出一锭银子丢给掌柜,满脸倨傲:“好好伺候我家主子,若有半点差池,我拿你试问!”
      掌柜接住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放心放心,小人一定把你家主子伺候得妥妥帖帖,客官里面请,上好的天字号房,干净敞亮,保准合您心意!”
      月明珠扶着李香君下车,刻意蹙着眉,娇嗔道:“掌柜的,快带我们去歇息,昨日可真是吓坏我了,夫君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李香君配合着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靠在月明珠肩头,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掌柜的见状,连忙引着二人往楼上走,嘴里还不停安慰着:“主君莫怕,咱们靖州城治安好得很,定让您二位住得舒心!”
      众人跟着掌柜穿过热闹的大堂,绕过回廊,浩浩荡荡地进了天字号房,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月明珠与李香君对视一眼。
      房内布置精致雅致,桌椅茶具皆是上等木料,窗户正对着后花园,清净隐蔽,确实是藏身观察的好地方。
      “老爷,主君,您先歇息,小人去吩咐人备些清淡吃食。”
      笙奴说完便转身退出门,挂上闭门谢客的牌子,顺带关上房门,仿佛真的只是两个受了惊吓的旅人。
      然而,就在他们入住悦来客栈的同一时刻。
      他忽然转身,对着躬身候在一旁的属下冷声吩咐:“于生那边有动静吗?他真的去接了那两个富商?”
      属下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刻意的恭谨:“回主事,于生不仅亲自去城门口接了人,还帮他们打点好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甚至……把城西码头的消息,也透给了那两人。”
      赵主事眼底寒光一闪,猛地一拍桌案,案上茶盏震得哐当作响,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衣摆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沉声道:“好!果真不愧是玉面小公子,这步棋,走得够险,也够绝!”
      属下抬眼觑了觑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补了句:“主事,那两人进了客栈就闭门不出,看着倒真像受惊的富商,只是……”
      “没有只是!”赵主事嗤笑一声,随手抓起案上的密报,狠狠掷在地上,“她们装得再像,也不过是两只钻进网里的雀,城西码头那批货,就是拴雀的绳,于生想借刀杀人,我偏要顺水推舟,让他们……有去无回!
      他眼中寒光一闪,瞳仁里淬着狠厉的光:“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悦来客栈对面那座荒废的宅子,该打扫打扫了,既然他们喜欢热闹,我就送他们一场热闹。”
      说罢,他猛地俯身,凑近属下耳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扣住对方的肩,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属下肩头被攥得生疼,脸色霎时惨白,眼中掠过难以掩饰的惊恐,却还是强撑着躬身应道:“小的明白!”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月明珠扶着李香君坐下。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月明珠心领神会,垂眸颔首,扶着椅背的力道轻了几分,没再开口,只走到窗边,掀开一道极细的帘缝向外望去。
      巷口的空地上,于生正蹲在那里,没了方才引路时的半点疏离气度,此时是个散漫随性的少年。
      他怀里的黄犬不知何时挣了下去,和守门犬滚作一团,黄色与褐色的毛团在青石板上扑腾,时不时发出几声软乎乎的吠叫。
      他也不拦,只提着羊角灯笼蹲在一旁,漫不经心地逗弄着脚边的草叶,偶尔抬手,看似随意地将乱窜的福狸往东墙根拨了拨。
      黄犬被惹得不耐烦,蹿到东墙下,爪子扒拉着青砖发出轻微的响动,又扭头冲着于生龇牙咧嘴,于生低笑一声,起身时顺手踢了踢廊下那盏缺了角的灯笼,灯笼穗子晃了晃,扫过底座上几乎看不见的刻痕,他没再多做停留,只唤了声两只犬的名字,捡起灯笼便缓步走向巷尾,再没回头。
      隔着那么远,月明珠隐隐听清了那两个名字,黄犬唤作福狸,守门犬名唤绵绵,倒是别致得很。
      她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像个寻常少年般逗弄着自己的爱犬,原来再沉稳的人也有玩性大发的时候。
      李香君听见她极轻的一声笑,缓缓睁开眼。
      月明珠转身迎上的李香君的眉眼,他斜倚在窗棂边,手肘抵着雕花窗沿,半边身子浸在灰蒙蒙的天光里,脸色比方才更显苍白,唇线抿成一道紧绷的直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攥着窗台上那方青玉镇纸,显然是动了气。
      他没说话,只拿那双含着愠怒的眸子沉沉看着她。
      月明珠被他看得一怔,心头莫名一紧,却猜不透他为何突然动怒,只能皱着眉,无声地用口型问他:怎么了?
      可李香君连一个眼神都不肯再给她。
      他猛地别过脸,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眼底的愠怒化作一片冷寂。
      方才她盯着于生逗狗发笑的模样,还有那全然没看透的迟钝,都让他憋了一肚子火。
      屋内空气瞬间凝滞下来,静得能听见外面廊下人员走动的轻响,还有隔墙隐约传来几不可闻的衣料摩擦声。
      月明珠站在原地,只觉得这满室的沉默,比窗外的景色还要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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