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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海棠春睡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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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星何等聪慧。
仅仅从邀月近日的反常、苏曼殊的沉默等蛛丝马迹,便将整件事推测出了七八分。
此刻,她坐在望月湖畔的茅屋中,为对面的苏曼殊斟了一杯茶。
茶香袅袅,氤氲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姐姐这次怕是气狠了。”
怜星放下茶壶,声音温柔,眼中却带着淡淡的无奈。
苏曼殊端起茶杯,幽怨地瞥了她一眼:
“你倒是悠闲。”
她自然知道邀月这次动了真怒。
虽然最终妥协了,可那份怒气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于是昨夜,她被邀月困在寝宫,以“渡气”为名,折腾了整整一夜。
那不仅仅是索取,更像是一种惩罚,一种宣誓主权的占有。
直到她精疲力尽,连维持形体的力气都快没了,邀月才放过她。
她回到画中沉睡了整整一天,才勉强恢复些许。
怜星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轻轻摇头:
“此事本就是你的不对。我倒是没想到,你能对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下手。”
她说得平静,可语气里的责备却清晰可辨。
怜星是生气的。
花无缺是她们三人看着长大的孩子。
从小到大,她虽不如邀月严厉,不如苏曼殊亲近,却也倾注了心血。
她教他武功,教他处事,看着他从一个皱巴巴的婴儿,长成如今这般风姿卓绝的少年。
可苏曼殊做了什么?
兔子尚不吃窝边草,她却可着这棵“窝边草”使劲祸害,还一祸害就……就祸害到了床上。
那孩子心思细腻,藏得极深,可偶尔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每当苏曼殊在场时,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她,眼中是压抑的、炽热的眷恋。
她原本想着,等花无缺再大些,多见些世面,多遇见些人,这份不该有的情愫自然会慢慢淡去。
可如今……一切都乱了。
苏曼殊被她说得一噎。
天地良心,两天之前,她是真的把花无缺当孩子养的,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可邀月这一手,直接将事情推向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她难道能眼睁睁看着花无缺□□焚身而死吗?
更何况,最后一片残图就在花无缺身上。
对邀月怜星,她虽有些心虚,却并不后悔。
残图她一定要得到。
既然有捷径可走,为何要绕远路?
而且她有预感,要不了多久,这片残图就会从花无缺身上脱离。
苏曼殊垂下眼帘,指尖沿着茶杯边缘缓缓画圈,一圈,又一圈,仿佛在描摹某种看不见的轨迹。
怜星静静看着她,没有追问,只是安安静静地喝茶。
许久,苏曼殊才抬起头,忽然问道:
“阿月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怜星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苏曼殊看着她毫不作伪的神情,心中了然。
看来邀月是背着她做的,那些关于另一个孩子的事。
那个脸上带着刀疤、在恶人谷长大的少年。
若细看,便能发现他与花无缺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一个是从恶人谷摸爬滚打出来的机灵鬼,吊儿郎当,满身江湖气;一个是从移花宫精心教养出来的玉郎,端庄雅正,气质清华。
截然不同的经历与气质,让很少有人能第一时间认出他们是兄弟。
可苏曼殊认得。
那个孩子,就是当年被燕南天带走的另一个婴儿,花无缺的同胞兄弟,小鱼儿。
邀月啊邀月……
苏曼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满是兴味。
你费尽心机,扮作“铜先生”潜入恶人谷,暗中教导那个孩子,如今又让花无缺与他相遇……是想要他们兄弟相残吗?
怜星看着再次陷入沉思的苏曼殊,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人啊,在她面前总是这样,心思飘忽,时而温柔,时而疏离,仿佛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她有时候羡慕姐姐。
明明她与姐姐一起认识的苏曼殊,明明是她更早察觉这个画中灵的秘密,可每当三人在一起时,苏曼殊的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偏向邀月。
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望向邀月时,会有更深的光。
怜星早已习惯了退让,习惯了等待,习惯了将那份隐秘的情愫深埋心底,只在无人时悄悄拿出来,细细品味那一点酸涩的甜。
可这次……她真的有些生气了。
邀月在外筹谋了一整日,回到移花宫时,天色已近黄昏。
她刚踏入主殿,便看见怜星坐在那里,这个近来总以宫务繁忙为由、与她若即若离的妹妹,竟主动来找她了。
邀月脚步一顿,随即抬高下巴,冷冷一笑,走进殿中。
“怎么?你竟然有空来这儿见我?”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怜星早已习惯她的尖刻,并不在意,反而抬起脸,对她露出温柔的笑意: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
“哼。”
邀月冷冷瞪她一眼,甩袖坐到主位之上。
“说吧,有什么事。”
怜星斟酌着措辞,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
“姐姐,无缺在外历练的时间也不短了,是否……该让他回来了?”
话音未落,邀月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
怜星心中一叹。
她本以为隔了这么久,邀月的怒气该消了些,可现在看来,那根刺依旧深扎在心里,稍一触碰,便会渗出血来。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许久,邀月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尖锐的寒意:
“……她让你来的?”
虽未明说,但两人都清楚,“她”指的是谁。
怜星点头:“是。”
邀月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的雕花,那花纹繁复精致,是移花宫的标志,弯月环绕海棠,象征着她与这宫殿不可分割的权柄与孤独。
“让他滚回来吧。”
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说完,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内室。
怜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
至少……无缺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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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池内水汽氤氲。
一双柔荑在水中轻轻拨弄,带起哗哗的水声。
那手指纤长如玉,指腹夹起一片殷红的花瓣,那是苏曼殊最爱的海棠,每日都有侍女新鲜采摘,撒入池中。
热烈的红,与如玉的白交相辉映,透着一股极具冲击力的美感。
苏曼殊靠在池边,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