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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海棠春睡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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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实在疲倦,索性泡在温泉中,让温热的水流缓解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压力。
“苏姑娘。”
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禀报声。
“少宫主回来了,在外求见。”
苏曼殊意外地挑了挑眉。
花无缺回来,按规矩该先去觐见邀月与怜星,最后才轮到她。
她刚才竟然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让他进来吧。”
她懒懒开口。
从池中起身,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水珠顺着玲珑的曲线滚落。
赤足踏上池边的玉石阶梯,立刻有侍女上前,用柔软的上好绸布将她包裹,仔细擦干水珠。
一袭绯色长裙曳地,苏曼殊挥退侍女,走到外间的软榻上坐下。
门被轻轻推开。
花无缺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干净整洁,气质清华,可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下淡淡的青影,以及眼中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挣扎。
他走到苏曼殊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无缺见过小姑姑。”
苏曼殊靠在榻上,神色倦怠,连应付的心情都欠奉,直接问道:
“什么事?”
花无缺略有踌躇,目光落在她尚未完全干透的长发上,然后,他转身取来一条柔软的丝帕,走到她身后,轻轻包裹住那些湿漉漉的发丝。
苏曼殊一怔。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
从小到大,每当她沐浴后懒得擦干头发,花无缺总会主动接过这件事,他的手法温柔而细致,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缓缓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靠向身后。
花无缺的力道很轻,指尖穿过她的长发,一缕一缕细细擦拭,温热的内力透过丝帕传来,烘得发丝渐渐干爽,也烘得她昏昏欲睡。
渐渐地,苏曼殊感觉到一股倦意涌上。
她不再抗拒,任由自己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花无缺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了。
等到长发全干,他才放下丝帕,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走到内室的床边,轻轻放下。
然后,他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睡得很沉,长睫如蝶翼垂落,呼吸轻浅均匀。
那张总是含笑的脸,此刻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安宁。
花无缺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涌起痛苦。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刀疤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被她们骗了!”
“我们是兄弟——亲兄弟!”
“她们养大你,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
还有邀月冰冷刺骨的话语:
“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性子野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是啊,你们是兄弟,我就是要你们互相残杀,就是要你们死一个,另一个永远活在痛苦里!”
“你和你那个该死的爹一样……都该死!”
“我要你发誓,若再敢违抗我的命令,就让你小姑姑灵魂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花无缺的额上青筋暴起,一滴滴冷汗混合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他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间,肩膀微微颤抖。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床上熟睡的苏曼殊。
那双总是温润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无助与绝望。
他伸出手,颤抖地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停住,他怕吵醒她,更怕……从她眼中看到厌恶或怜悯。
最终,他收回手,将自己蜷缩在她身边,如同一个迷路的孩子,寻求着最后一丝温暖与慰藉。
“……小姑姑”他声音沙哑,几乎听不见。
“我到底……该怎么办?”
淡红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花无缺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陷入沉沉的睡眠。
苏曼殊缓缓睁开眼。
她坐起身,揉了揉额角,侧过头,看着身旁蜷缩的少年。即使沉睡,他的眉头依旧紧蹙,仿佛在梦中仍不得安宁。
她轻叹一声,伸出手,指尖缓缓描绘着他的轮廓,从英挺的眉,到紧闭的眼,再到略显苍白的唇。
然后,她俯下身,对着他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
那气息带着淡淡的海棠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画中灵的鬼气。
花无缺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渐渐平稳,仿佛真的做了一个好梦。
苏曼殊起身,走到墙边那幅《海棠春睡图》前。
她伸出手,指尖轻触画轴表面。
画卷如同平静的湖水被打破,泛起层层涟漪,她的手探入画中,缓缓抽出——
一幅卷好的画卷,被她带了出来。
画卷悬浮在半空,缓缓展开。
整幅画卷此时已经完整无缺,上面灵性流转,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执扇捕蝶图】,终于修复完成了。
苏曼殊望着画卷,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如今你已恢复。”
她轻声说,如同对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可以自行返回绝色楼了。”
画卷中的美人眨了眨眼,唇角笑意更浓。
然后,整幅画卷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穿透屋顶,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苏曼殊目送它离去,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没有了后顾之忧,她便可以放手去做想做的事了。
移花宫树敌太多,江湖风雨飘摇。
花无缺虽已长成,可要独力撑起这座武林禁地,还远远不够。
她还不能一走了之。
邀月正在主殿发怒。
花无缺的违抗命令,触碰了她的逆鳞。
她惩治了跟随花无缺的几名侍女,又砸了一套上好的茶具,火气才稍稍消退。
“何必这么大动肝火?”
珠帘被轻轻撩开,苏曼殊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笑意,即便面对邀月冰冷的脸色,也敢直接调侃:
“生气可是会让人老得快的,阿月。”
邀月冷哼一声,没有理她。
暮光透过窗台映照进来,在她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微光,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肌肤莹白如玉,在光线下几乎透明。
苏曼殊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
“江枫早已是过去。”
她声音温柔,美目中流光轮转。
“无缺这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又何必……这么对他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
“他心里难受,你能好过吗?”
邀月对花无缺的感情,或许不多,但绝非没有。
十五年朝夕相处,即便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