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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海棠春睡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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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心气高傲,不允许自己对“仇人之子”投入太多感情,可这些年来,她对花无缺的培养可谓尽心尽力。
移花宫需要一个继承人。
她与怜星不可能留下后代,宫中弟子虽多,可能担此大任的,唯有花无缺。
所以,花无缺是按照下一任移花宫主的标准培养的,邀月与怜星负责武学谋略,苏曼殊负责日常教养,分工明确,倾注心血。
“他以下犯上……”
邀月开口,语气依旧冰冷,可话未说完,便被苏曼殊抬手捂住了唇。
“好了。”
苏曼殊嗔怪地瞪她一眼。
“这不是怪你?你若不设计他,怎会有后来这些事?”
邀月沉默了。
她设计花无缺与慕容九,本是想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却阴差阳错,将苏曼殊推到了他身边。
这口气,她咽不下,又吐不出,只能将怒火撒在花无缺身上。
苏曼殊松开手,重新握住她的,眼中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
“阿月,等无缺继承了移花宫,能独当一面了……你、怜星,还有我,我们三人便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地生活,好不好?”
邀月浑身一震。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苏曼殊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哪怕一丝虚伪或敷衍。
可她只看见一片坦然的、近乎虔诚的认真。
苏曼殊是真的这么想的。
她会留下来,陪她们度过余生,等她们寿终正寝后,再返回绝色楼。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邀月心中那堵冰封的墙。
许久,她才缓缓吐出一个字:
“……好。”
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释然的颤抖。
苏曼殊笑了。
她伸手,轻轻抚过邀月的脸颊,柔声道:
“那你也答应我,不要再逼无缺了,那些往事,那些恩怨……就让它过去吧。”
邀月闭上眼,沉默了许久。
再睁开时,眼中那层冰冷的寒霜,终于彻底融化。
“好。”
她轻声说,反手握紧了苏曼殊的手。
“我答应你。”
窗外,夕阳西下,将整座移花宫染成温暖的金色。
【执扇捕蝶图】化作流光离去后的第三日,移花宫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幅一直悬挂在邀月寝宫墙上的《海棠春睡图》,忽然开始褪色。
起初只是画中美人眼角那颗红痣的颜色变淡了些,像是被水洇开的胭脂,从殷红转为浅粉。
接着,美人的唇色、衣上的海棠刺绣、乃至整幅画的背景,都渐渐失去鲜活的色泽,变得如同存放了数百年的古画,蒙上一层黯淡的灰黄。
更诡异的是,画中人的面容开始模糊。
就像有人用沾了水的布,在画上一遍遍擦拭。
先是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那似笑非笑的唇角弧度,那含情脉脉的眼波流转,一点点被抹平。
然后是整个五官轮廓,逐渐淡化,仿佛要融进那片褪色的海棠花海里。
最先发现的是每日负责打扫寝宫的侍女。
她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出殿外,颤抖着禀报了怜星。
怜星匆匆赶来时,邀月已经站在画前。
她一动不动,白衣如雪,背影挺拔如松,可那垂在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姐姐……”
怜星轻唤一声,走到她身侧。
两人并肩望着那幅正在“消失”的画,许久没有说话。
殿内死一般寂静。
只有窗外风吹花枝的沙沙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
“她走了。”
许久,邀月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这次……是真的走了。”
怜星心中一痛。
她伸手,想要触碰那幅画,指尖却在即将触及画轴的瞬间停住,她怕,怕这一碰,画中人就真的彻底消散了。
“不会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有些发颤。
“姝姝答应过我们,她会留下来。她……从不对我们食言。”
邀月忽然笑了。
那笑声短促、冰冷、带着某种自嘲的凄凉:
“是啊,她从不对我们食言。可她有没有说过,她会以什么方式‘留下’?”
怜星一怔。
邀月缓缓转过头,看向她。那双总是冰冷高傲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楚:
“这幅画是她的本体,是她存在于世的根本,如今画在褪色、在消散,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
怜星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她懂了。
苏曼殊确实没有食言,她说会留下来,就真的留下了,可她没有说,她会以怎样的形态留下。
“我去找她!”怜星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
邀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去哪里找?怎么找?她若真想藏,这天下之大,你找得到吗?”
怜星僵在原地。
是啊,去哪里找?
苏曼殊若真有心隐匿,只需随便找一幅画寄身,便能彻底从她们的世界消失。
天下画卷何止千万,她们要如何从中找出那一幅?
“那……那怎么办?”
怜星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画毁掉?看着她……消失?”
邀月没有回答。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褪色的画,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如同自语:
“等。”
“等什么?”
“等她回来。”
邀月闭上眼睛。
“或者……等画彻底毁掉。”
望月湖畔,茅屋。
花无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目光不时飘向屋内,苏曼殊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往常她即便住在移花宫,也会每日抽空回来看看,或者让人传个话。
可这次,整整三天,音讯全无。
他不敢去寻她,怕她还在生气,所以只能在茅屋里等她回来。
可三天过去,依旧没有消息。
花无缺终于坐不住了。
他放下书,起身走向屋内,想看看有没有她留下的只言片语。可刚推开门,便愣在当场。
屋内,原本挂着《海棠春睡图》的那面墙上,此刻空空如也。
画不见了。
花无缺的心猛地一沉。
他快步走到墙前,伸手触摸那空白的墙面,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上面甚至连挂画的钉子都没有,仿佛那幅画从未存在过。
不,不对。
花无缺俯身,仔细查看墙角。
那里有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尘印记,勾勒出一个长方形的轮廓,正是画卷的大小。
画是被取走的,而且取走得极其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