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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义方鉴诟 ...

  •   这话音落下,殿内寒香似是凝滞了几分,令几人心中皆是一凛,仿佛那霜焱墟的余炽随言而至,卷入殿中香炉,令得那本已带上几分灼燎之气息的冷香陡然转为刺骨寒意。子诟垂眸,似是有些陷入过往的深渊,气息如被一石子搅扰的寒潭深水,涟漪散开,久久未平。华清碧暗自凝神,自知失言,约莫是触及了这心焚先生的旧痛,正欲转圜话题,却见子诟端起茶盏,啜饮一口,便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这声叹听来似有释然。将茶盏轻放,他抬眸望向华清碧,道:“谢夫人海涵,子某适才不过一顽笑话。外闻世人传,皆是闲人杜撰,想必如此这般。然蜚言虽盛,夫人听之,付一笑足矣,何须当真?若子某真生于霜焱墟,又岂能端坐于此与夫人对谈?”他轻笑一声,似是对外间传言颇不以为意。

      华清碧眸光微闪,知其不愿深究,便顺着笑意款款道:“先生既如此说,必是尘外高人,不染旧劫。清碧佩服。”

      子诟微微颔首,轻笑一声,似是将过往轻掩于这一笑之下。那面具后的面容虽不可见,却似藏了无尽的故事与沧桑,唯余一缕看破世情的独绝。

      殿中静默片刻,唯有青铜猊兽炉中,香料正历炽烤,发出细微的声响,恍惚间似过往在炭火中低语。

      华清碧也是目光微凝,笑意温婉,似是仍对子诟好奇,却不再追问来历,转而思及一事,便轻启朱唇道:“外间传闻自是不可尽信,然对先生一身器道修为,却似有共论。听闻先生当年曾以一器法将他人之兵解构,令那邪修姒家无兵可持,阵法尽溃,实乃惊世骇俗之举。然清碧心下好奇,那娰家之主,乃曾是太初境玄鸟层强者,先生莫不是以器破境,已晋至清庙?”

      子诟一怔,抬眸望向上首,手指于宽袖中轻轻摩挲着腕上系着的一物,他知华清碧所问正是谢昭所忌,如何应答或成未来双方合作之事的关键。华璋在一侧静观,虽觉妹妹好奇太过,却未出言阻止,反将目光投向子诟,似是要试探其应变之能。陆冷目光微凝,指尖在袖中缓缓收紧,似是觉得气氛骤然紧绷,有些不适地直了直脊背。

      “世人将万物分为仙、魔、人、妖、怪、灵六类,其中,人为众生之基,仙魔则为人之进阶,善者为仙,恶者为魔。妖、怪则生于灵之蜕变,得天独厚者为妖,怪则生于残浊之息。灵为开智之始,蕴天地精粹而生。妖怪皆以修人形为要,因人形乃大道之基,化形之后方可参悟天地法则。人实乃万灵之枢纽,居天地正中,承五行气运,通阴阳之变。修者可成仙,亦可堕魔,全在一念之间。”子诟如是缓缓道来,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修者之境界一分为七:尘缘、星野、山海、天命、无妄、太初、归虚。每境又分三层,尘缘境,曰蒹葭、浮游、鹿鸣;星野境,曰北辰、银河、月出;山海境,曰崧高、江汉、桃夭;天命境,曰鹤鸣、伐柯、荡荡;无妄境,曰白驹、考槃、隰桑;太初境,曰玄鸟、清庙、时迈;归虚境,曰维清、昊天、闵予。每层皆需以心印道,以道御力,得天地认可方能破境。诟因机缘巧合,当年确是以器证道,修至太初境时迈层。然境界不过虚名,真正可倚仗者,唯心中一道。那姒家之败,非因我破其兵刃,实则因其心已堕魔道,逆天地而行,自取灭亡。器可载道,亦可毁道,我当日所用之法,不过引其兵中残浊反噬,令其自溃于内。太初玄鸟层者,虽窥天机,得如商祖玄鸟,可死而复生。然其若心术不正,纵有九转之机,亦不过徒增劫数。天道昭昭,岂为逆乱者所用?”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香烟于气中微微摇曳。子诟言罢,闭目于宽袖中轻抚腕上之物,回味起那日血光冲霄,器鸣如泣,姒家千柄邪兵寸寸解构,哀鸣不绝。

      那姒家之主,虽有太初玄鸟之修为,却终是以他人祭炼而出,得之不正,根基虚浮,怎配天道所援?

      “竖子,屠绝至亲,天道岂容?!吾当永诅永咒,汝将身陷无间,万世永夜!”

      那颠狂的诅咒之声至今仍在他识海深处回荡,经年不散。此时鼻息间竟又生出些许幻味,似是那日浓烈的血腥拌着姒家丹室中束之高阁的丹药之味,令人不适。

      子诟对这一切不为所动,心中暗自报以冷笑——天道?若真有眼,怎容这世间不公横行?又何容姒家丹火祭婴,方家生魂炼书?诅咒也好,业报也罢,皆不过人心执念所化。若是为器,便无心有神,执念皆可断尽。

      咒人可以诛心,咒器……不过虚妄。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器不染尘光,冷而沉静。

      “明玑,时间不早,汝速去将苏前辈寻回,有要事与其相商。”谢昭突然打破寂静,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陆冷应声缓缓起身,似是久坐令躯体微僵,因而动作略显迟滞,手置于膝上稍顿两下,这才看向谢昭,领命。离开之前,他目光与子诟交汇一瞬,似是一瞬的凝望,又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警示藏于眼底。子诟并未予理会,只将袖中手腕轻轻一转,指尖拂过腕间那物。陆冷身负师命不敢多留,垂首转身,袍角拂过青砖,无声迈步向殿外行去。

      陆冷离去之后,殿内余温渐散,华璋却是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眸光微闪,问道:“心焚先生,璋亦有一事一直不解,还望给予明示。”

      “棠眠先生但问无妨,权当探讨。”子诟抬眸,目光平静而深邃。

      “寒工阁每期所刊丹论,每每于世家、寒门之间同丹而异方,于剂量、配伍、火候皆有微调。在下愚钝,未知此中,有何深意?”华璋一直以来,对寒工阁此举有所疑心,因而对子诟常有微词,觉得寒工阁此举,实乃为私利所驱,甚至有挑动门第相争之嫌。但今日与子诟同行,观其言行举止,方觉或是其另有深意。因而有此一问。

      子诟闻得此问,也轻笑一声,指尖仍摩挲着腕上那物,目光却有一瞬的悠远,仿佛看穿了世道人心。只听他细细诉来:“各位皆是行家里手,子某亦不必讳言。众所周知,人为众生之基。修者由尘缘境入道,此为一般入道之始。然,若双亲皆为修者,其血脉交融所诞之子,多自星野境起步。无他,胎中尘缘,双亲已为其涤尽。寒门多出身凡俗,父母未有修为,子代初入尘缘,根基浅薄,因而尘缘境时步履维艰,往往需以苦修,方能稍补先天之不足。因而寒门修士于山海境中往往更易突破结丹,因其心志弥坚,体魄经凡俗淬炼;而世家子弟虽根骨早成,却因胎中已断尘缘,反缺凡俗磨砺,心性浮于云端,故常困于山海,结丹难成。因而,寒工阁所制丹方之异,实为补偏救弊,有所微调,以应其质。加之,寒门修士难得资源,因而诟在其丹方中刻意用些平价、易得之药替昂贵稀有之材,虽效稍缓,然足用而普惠。实乃诟常混迹于凡修市井,亲见其艰。子某以为,丹道不应独为世家所私,更应泽被寒微。故,寒工阁论丹,有方之别,乃是现实之需。”

      华璋、谢昭夫妻听罢久久未语,他们眼中皆有所触动,似有波澜自心深处涌起。华璋为此心生敬意,此人于寒门修士之中有口皆碑,于世家子弟间却素有微词,皆因未能窥其全貌。今日得闻此言,方知其心胸之广,远非常人所能度。华清碧则眼中微光闪动,这般深谋远虑,实乃从根源处着手,补天地之不公,当赞一声。而谢昭则心生惭愧,昔日对寒工阁多有轻慢,今方知其竟有此等胸怀与担当,实乃我等之不及,枉我执掌宗门多年,竟未察此大义所在。

      华璋起身,向子诟郑重一礼,眉宇间肃然起敬。谢昭夫妻亦随之起身,向子诟齐齐躬身行礼,神情庄重。

      “心焚先生高义,令在下汗颜。”华璋行礼之际,深愧往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谢昭夫妇虽未言语,却以目光传递敬意。

      子诟连忙侧身避让,却不接此礼,只道:“诸位折煞诟矣。诟所行之事,不过论心。”

      “非也,阁主大才,实乃我辈之幸。”一直未曾言语立侍于子诟之侧的青衣人忽然开口,声如古井沉钟,“世人只见丹方之异,不见寒门修士跪于市集角落换取一纸药引的辛酸。若无阁主,何来今日之平权?寒工阁不立门户,不依权贵,只为寒微者存一活路。我家阁主于这世间行走,从不为青云直上,只为点一盏孤灯。然仍为世家高门所诟骂,我们这些阁众,皆为阁主不平。论心论迹,何来折煞?”

      这一语直击肺腑,满堂俱寂。那青衣人所诉,字字沉重如铅,砸在每个人心上。连那正在吞吐香烟的青铜猊兽也似是有所动,吐纳渐缓,烟缕孤直。

      “林堂主,莫要如此言重。”子诟抬手制止,这时宽袖滑落,露出腕上所系一兽筋,那兽筋上串着七枚不同的珠子,相隔稍远,看不清是何材质,但华清碧隐约觉得其中之一似曾相识,或是冰魄所炼之异宝。但以这位身份,倒也不足为奇。

      “啊,这位竟是林前辈?久仰大名。”华璋微微一怔,随即对那青衣老者抱拳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异与敬重。

      那青衣老者淡然还礼,华璋本欲与之攀谈几句,说来也是华璋心有偏见,原以为那青衣老者不过一介附庸,却不知其竟是寒工阁七堂之一的成丹堂主,林煜,字明欣。世人皆知,心焚先生只出丹方不炼成丹,因而此人掌寒工阁炼丹实务已有二十余载,名震世间而隐于幕后。全因当年触犯世家利益被追杀千里,命悬一线时得子诟所庇,方才得以苟活。

      正当此时,殿外传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众人便知,应是陆冷带着苏晏等人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义方鉴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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