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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殿策惊澜 ...

  •   苏晏带着一身烟雨的微潮步入殿中,身后跟着陆冷、谢御和沈若三人。苏晏对殿中五人微微一礼,然后便径直走向子诟身旁自己之前的位置坐下,神色平静。谢御则对华清碧一礼,本想如先前那般侍奉在老师苏晏身侧,却见苏晏微抬眼示意,笑道:“守贤,今日你父母皆在殿上,便去他们身边吧,你也难得归家团聚,不必拘礼于我身侧。”

      谢御闻言一怔,眼中泛起微光,随即恭敬应声:“是,老师。”便同陆冷、沈若一道退至谢氏夫妇身旁。

      “方才听明玑说起,三止宗已与寒工阁达成合作之议。苏某在此恭贺两方,想必是一桩善缘。”苏晏话音中皆是欣喜。

      子诟含笑点头,目光扫过殿中众人,轻声道:“此番合作,诟谢过华谷主成全,谢过苏先生搭桥玉成。亦谢过三止宗诸位道友信任。”说着便端起茶盏向三方敬了一敬。

      华璋、苏晏与谢氏夫妇亦举盏回敬。几人各自低头轻啜一口,茶香氤氲中,殿内气氛渐趋和煦。

      苏晏看向华清碧,他已多年未见这位夫人了,最后一次见时她时还是谢御拜师时,但他与这位夫人算是极为相熟,从她尚在襁褓时便识得了。概因她与华璋的父亲是苏晏的小师弟,当年同门习艺时便关系极好,彼此常有往来。话说,这仁药谷的开山祖师,正是华璋与华清碧的父亲,华朔,字明逾。他本是药王谷上代谷主之嫡传弟子,因不满门中陈规旧制,便自立门户,创立仁药谷,广收贫苦子弟授以医术,但仍与药王谷保持往来,两家素有渊源。苏晏忆及往昔,心中感慨,遂轻叹道:“谢夫人,多年未见,你父亲若是还在,看到你如今的模样,定会深感欣慰。”

      华清碧闻言,眼眶微颤,低声道:“先生说得是,父亲若在,必也欢喜。我儿阿御,蒙先生教诲,得承仁心仁术,先生费心费力,清碧在此叩谢。”言罢,起身盈盈一拜,眉目间温情流转。

      苏晏倒也不避,这晚辈之礼他受得坦然,道:“谢夫人言重了,守贤天资卓绝,实乃学医之良才,我不过顺势而导,尽师者本分耳。有时,守贤亦会令我忆起当年你父亲的性情,故人之孙,颇有故人风骨,令人感怀。”苏晏语气温和,抚须笑道,目光却似穿透时光,落在那早已远去的青葱岁月。

      “这孩子哪有先生说得那般好,不过是先生厚爱,多加提携罢了。”华清碧亦是想起当年闺中时光,父亲教她医论时的情景,不觉微笑道:“那时父亲常说,兄长肖他。”

      苏晏闻言,便是看向华璋,带着一丝揶揄道:“说得是,牧宁确实与明逾相像,尤其是那不识真珠的倔脾气,好好的明珠当石子。”

      华璋听罢,抬手摸摸鼻子,自是失笑摇头,他知道,苏师伯这话是在笑他因外界非议而对子诟心存芥蒂之事。

      “说起故人,难免心生怅惘,但老夫今日得见一有趣后生,倒是冲淡了这几分感怀。方才抚雪这徒弟,倒是个妙人,活泼灵动,甚好。”苏晏笑着点头,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变,似有深意地望向殿中序墙浮雕。

      “先生谬赞,若儿这孩子还年少懵懂。”华清碧谦逊应答,眸光微转。

      “苏先生,昭方才遣明玑去寻您回返,实是有要事相禀。”谢昭神色凝重地对苏晏道。

      苏晏闻言,眉梢微动,缓缓收回望向浮雕的目光,沉声道:“何事如此急迫?”

      苏晏敛去笑意,而子诟也是看向谢昭,眼中尽是好奇,然而好奇之下似是有什么更深的情绪在涌动。

      “在座诸位皆是三止宗友门同道,昭便直说了。”谢昭的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微凸,声音低沉却清晰,“宗门不幸,两日前,容白被发现中毒昏迷不醒,悬秋剑被断于其身旁。”

      听闻此消息,殿内一片死寂,连香炉中袅袅青烟也仿佛凝滞不动。子诟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但他的目光却依旧沉静,仿佛深潭无波,眼底深处却有暗流涌动,似在压抑着某种惊涛骇浪般的心绪。他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锋芒。

      苏晏则是讶然,正伸向茶盏的手猛然顿住,目光陡然凝固在谢昭脸上,片刻方沉声道:“悬秋剑断,容白中毒,此事非同小可。不知是否查明毒源与剑断因由?”

      谢昭心中虽急切,面上仍强作镇定,低声回道:“毒乃其弟子胡荆所下,剑亦为其所断。当日胡荆已被执于禁室,经诘问,其供称其与容白有杀父之仇,乃为报私仇潜入三止宗,隐忍多年。然其却不言其父是谁,亦不言何仇,只道当年血案乃容白所为。审讯之时,胡荆神色癫狂,满是仇恨执念。本想将其囚禁,细审其言虚实,岂料昨晨禁室之中,胡荆已人去室空。目前正在全力搜寻,然至今未见踪迹。昨日本欲向内兄求援,然恰逢阿御归来,说今日贵客将来。昭便暂缓传讯,只待今日与内兄商议此事。方才内兄已看过容白,他亦无法,故只能请苏先生与心焚先生共谋良策。”

      “弟子?”苏晏耐着性子听完前情,眉头缓缓皱起,目光如刃般扫过谢昭,“未曾听闻容白再收一徒之事,是否老夫闭关多年,消息有蔽?”

      谢昭垂首,声音低沉:“此事……唉,至今日事发,昭也不得不承认此事乃昭之过。这些年来,容白因残锋之事几近疯魔,昭便想着让他收徒分心,以期他能再有些寄托,慢慢走出残锋之痛。那年胡荆叩拜山门,自称孤苦无依,我见其与残锋年纪相仿,又与残锋一般境遇,便劝容白收下。容白起初不愿,是我一再劝说,他才勉强应允,但只收为记名弟子,不入宗谱,不传剑诀,只做些洒扫杂役,因而外门不知。我原以为,让他收下胡荆能稍解心中对残锋之憾,却未料引狼入室,反酿此大祸。容白如今昏迷中,口中仍喃喃唤着残锋之名,字字如泣。我每每听之,心如刀绞。若早知胡荆心藏仇恨,宁可让容白终生沉溺痛悔,也不愿见他为那险恶之徒所害。此番实是昭轻率之过,铸成大错。如今唯有解开容白之毒,才能稍宽我心中之罪。”

      “谢明夷呀谢明夷,你当真是……糊涂!”苏晏听完,便无奈至极,抬手扶额,一声长叹道,“你已执掌三止宗多年,清碧又是你妻,你便应知‘心病还需心药医’之理。那殊芒君宁残锋乃是各大宗门皆知的天才,是容白亲手教出的最得意之徒,天赋卓绝,剑心通明,连我当年都曾私下赞其‘少年无双’。容白与其日久生情,心动情深,其无端失踪,容白疯魔实属情理之中。然你竟想以胡荆填补残锋之缺,以次充好,岂非愚昧之极?残锋于容白,是剑心相照的知己,是倾注半生心血的心上人,是知冷知热的道侣,又岂是一个他人能轻易替代的存在?这般以形补神,本就是让容白逆心而行,哪是良药?分明是以油浇火,徒增其痛。”苏晏说到此处痛心一叹,长须被其气息吹得乱舞,他目光扫过主位上众人,最终落在谢昭满是惊惶的面容上,语气沉缓而凝重,“就算无此番之事,你此举怕是非但未能宽解容白之心,反徒留无尽遗憾。唉,你怎能以常理度天才?此举看错了容白的心痴,亦轻测了残锋的烈决。若那孩子在天有灵,感知此替代之举,只怕要与容白黄泉裂契,不复相誓;何况其生死未定,若其尚在人间,见得此闹剧,怕也要寒心离去,就此永诀。你此举看似为容白解忧,实则轻慢了容白与残锋之间那份生死相托的羁绊,在二人之间劈下一道鸿沟。唉……真真是糊涂至极!”

      苏晏语毕,室内一片死寂。陆冷坐于师父后侧,身形被谢昭的身影遮去大半,听着苏晏言语,尤其是“何况其生死未定,若其尚在人间,见得此闹剧,怕也要寒心离去,就此永诀”那句,指尖骤然一颤,视线不由越过谢昭肩头,落在子诟那宽袖玄袍后的序墙。可不吗?以残锋师兄的性子,若他尚在人世,见师门以他人代其名位,怕是宁死也不愿归来。不说师门,悬秋剑尊身旁之位,是断不会容他人僭越的。那位置空着,便是留给残锋的誓约,是师叔心中对余生的守望与执念。正如那归藏峰半腰处的空席剑冢,无人扫雪,如待旧人归。

      然胡荆在外行事张扬,常以弟子之名行走,外人不知真假,便都当他真是悬秋剑尊亲传。虽说清者自清,然流言终如野火燎原,积毁销骨。流言传得久了,竟连宗门的一些外门弟子也渐渐信了三分。也不怪某人起疑。

      陆冷心下无奈,当年自己与师母皆反对师父此举,然师父一意孤行,唯盼师叔能早日走出阴霾,病急乱投医。如今只得徒留叹息。

      收回视线时,他与子诟目光悄然相接,竟有几分惊愕,几分悲悯,最后是深不可测的深渊,他被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摄得一震,立即垂首,不敢再看。

      那是人该有的眼神吗?

      陆冷心中一凛,仿佛窥见了那冷寂的残烬中的怪火,幽幽燃烧却无半分生气,像是荒弃之地上的鬼火。

      那火不炽不烈,却灼骨蚀魂。

      “行了,清碧、牧宁,说说吧,是什么毒?如今情况如何?你们可有何策?”苏晏看向已见过宁疏的华氏兄妹二人。

      二人便互视一眼,将所知和盘托出。苏晏听完便老眼一瞪,急道:“方才不知是曼陀罗心毒,既是此毒,便不容耽搁!你们这些嘴上无毛之徒,还在这商什么对策?!速带我与霜微前往容白居所!迟则生变,毒入心脉便回天乏术了!”

      苏晏拂袖而起,拽过子诟便往外走,子诟任其拖拽,玄袍曳地无声。苏晏步履急促,才到门口就停下,猛地回头瞪向谢昭:“还愣着干什么?想让容白死在你眼前才肯动吗?!还不带路!”

      谢昭被这一吼震得心头猛颤,这才想起苏晏不识去路,当即起身疾行,引众人往归藏峰而去。

      殿中只余香烟一缕,随人去风向,终散入殿外微潮的空气中,留下的烟迹恰如归藏峰雪径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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